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标题: 老顽童付星晨(原刊《狂人》第九期) [打印本页]

作者: 狂人    时间: 2011-11-13 11:55
标题: 老顽童付星晨(原刊《狂人》第九期)
老顽童
——记付星晨老师日记二则
彭星
922日:谁会料到我今天会是这个样子?谁又能料到我明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久没能在课堂上像今天这般纵横地笑了。老师的呆板与狭隘——哎,不说也罢。
付星晨太聪明了,把他的老师气死了。第一次对这个老头留下印象是吴大爷的这句话吧,哈哈,我喜欢天才,喜欢老顽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郑老的样子让我想起陈丹青说过的某个老人,他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所谓的“祖国”与“科学”,奉献给进步的事业。然而当自己退休了,却在这个进步的时代无所适从,儿孙远避,他只能去西部认养孤儿,寻找或许是亲情或许是安宁的安慰填补心中的空洞。看到郑老,看到郑老那一身古朴的蓝中泛白的旧中山装,看着他脚踏的一双布鞋和冲天而起的白发,我心中升起一阵悲痛,我知道我爱这个老头。
老付说,我如果在上课铃声敲响后没有站在这个讲台上,那只能出现两种情况,一,我被绑票了(笑),那你们就赶快筹钱;二,我出车祸了。那你们就赶紧去买个花圈(笑)。忽忆起嵇康赴死时三千太学生当街求释的壮烈,现在敢作如此承诺的老师已经不多了。我想,他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在他走进佛土时落泪的大学老师。
他说,现在某些大学教授,讲课时叽里呱啦说一大堆,其实全是照本宣科,明明拿着书在那儿念还假装自己不是在那儿念。然后老付便拿起笔记看看,然后说,秦朝为什么能统一六国呀?然后看着我们说,有四个原因。是哪几个原因啊?然后又看笔记,随后又盯着我们。哈哈,完全就是一副如今的死板老师熊样!他却也不再表演,接着说,第一,坚持改革。随后却自问,那时七国哪个国家不注重改革?不注重改革行吗?顿顿又说,第二,因为他重用外来人才。接着又自问,那时哪个国家不注重人才?这两条都被推翻之后又有人提出,因为秦国背靠西土,没有后顾之忧。随之自问,那楚国呢?他也没有啊。齐国呢?后面是茫茫大海,那时日本还不知道在干啥呢,他有后顾之忧?接着他说,我认为秦国能够统一六国,那是因为他国内男女关系混乱。(笑)<冗长的解释,不想废话了>
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个“臭”,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自”就是指鼻子。你说“我”的时候是不是指着你的鼻子?(笑)臭,一犬一鼻,就是狗鼻子。狗鼻子特别灵敏,所以狗鼻子闻到的东西就叫臭!是味道而不是臭味。否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里的臭怎么解释?说豪门家里的酒肉都臭得路人都闻到了吗?路人都闻到了那他在家里不给臭死了?(笑)再说,肉会臭,酒会臭吗?(笑)他风趣的话太多了,记得的,不记得的,现在,都只剩下窗外的鸣虫与他冲天的白发,还有笔记上那几个信笔学来的甲骨文字。
一直想对古代音韵有所了解;我已困恼于读古诗时那些和现下读音不一的字词许久了,现在终于找到了那个敞开的大门。
我无力预料明朝我的归宿,我只愿能如郑老,不服老,不服命,如婴儿。哈哈哈……
1021日:昨天老付的课,记下的笔记原准备回来整理在日记里,然而看书到后来就忘了,再后来,不知吃了什么,肚中翻腾到呕吐了。雅娴中耳炎,不能吃辣椒,口淡出鸟来了。
老付这堂课讲卦。他提到自己以前与校长闹矛盾,在评教授时被卡着就是评不上。老付说,等他死了我就当上教授了。结果第二年那家伙就在国外死了。哈哈……老付说:于是有人就说我会算卦。我告诉你,一、我不会算卦;二、这世界上没有人会算卦。但你要是让我给你算算你今年能不能得到诺贝尔奖金。我说啊,不能!因为你根本不具备这个条件!(笑)
以前看见文物馆前那个颇有唐风的小小灯塔,上面有“开封铁塔”字样,不知是什么。老付说,国家曾给河大与郑大各拨款五十万,以资建立实验室。郑大立刻建起了物理和化学实验室,而河大做了党的好孩子,用五十万建起了钢铁厂——开封铁塔钢铁厂。结果炼出一堆破铜烂铁来!最后破铜烂铁也不剩下,就剩下一个那!(我想起那石榴树下安静伫立的水泥灯塔,想起那深埋在泥土中的“钢铁厂”三个字背后的悲剧意义,只能叹息河大为何那么傻……)
老付气愤了!
他痛斥当初拆除贡院。“当初什么贡院拆除了还可以再建?那古迹拆除了你再建,建个屁啊!铁塔你把它推了你再建一百个一模一样的也比不上那一个!”
老付讲到当年新中国选出中国十大甲骨文专家河大有两个名额,讲到河大曾经在全国作文比赛中获第一名,讲到河大在抗日时期在全国大学中排名第六!讲到老甲骨文专家朱黄埔(不确定)与毛主席是同学,却一生不愿承认。毛主席几次问到老先生,老先生不屑道:不与诸侯相往来!后来郑州会议,毛主席派秘书来对老先生说,现在我们这一辈的同学不多了,来聊聊吧。但老先生不买账,愤然道:我是靠自己的本事当上教授!如果我去了,那岂不让人以为我是因为和毛氵东是同学才当上的教授!不去!不去!老先生到死也不曾去见毛主席!(让我想起刘文典,主持安徽大学时,蒋中正数次要视察,皆不许。曰:大学不是衙门!后中正至,校内一片冷清,无人欢迎。后安徽学潮,中正召文典而斥之,文典指其鼻骂曰:臭军阀!若非蔡元培等相救,文典毙也!而今这般性情的老师何在?这般独立的人格何在?)老先生感到衰老临近,于是说,情愿周末免费为青年教师讲课,让自己的学问不致失传。而学校领导马上开会批判……后来,老先生回湖南,死在了老家。
老付骂开了。这号领导,一个个都是王八蛋,他妈是王八蛋,他爸还是王八蛋,他就是个小王八蛋!现在河南大学地位低了,把有本事的人都整死整跑了,地位当然低了。你啥本事都没有,整人就是你的本事!
我看到了老付的孤独与对河大的爱。全班轰然笑开,而我却低头想起没落的开封,想起美丽的老校门、博文楼、博雅楼,庄严的大礼堂,想起林伯襄老校长,想起“民德、新民、止于至善”,想起河大何以得到“没落的贵族”这半侮辱的称谓,恨不能捶胸顿足,自破头骨!
老付那一口河南话与那老而不死的强调,让我失笑,让我叹息。等这些老一辈的先生都死完走完,等这些真正有“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的老教授都死完走完,大学还有什么精神可言?大学还有什么思想可言?大学还有什么校格与人格可言?河大,河大,那时,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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