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标题: 念瑞琼 [打印本页]
作者: 狂人 时间: 2011-11-26 12:37
标题: 念瑞琼
念瑞琼
吴景传
又忆及去年6月8日夜里写给瑞琼的信，我的记性不好，可此刻似乎还能清晰地记起信的内容，大约是时时回忆之故罢。
瑞琼：
明天考试结束之后，我们将告别高中生活，永远地离开潮阳一中了。
今早忽然见你进试室的背影，我仍心头一颤：似乎这一别，将是一生的事情了。想想三年来相逢陌路，忍顾回头，若即若离，欲说还休，想来也真令人心痛。
那些日子，那种既想关心又不敢表达的困惑之苦是难以名状的。
分班后，渐觉彼此志趣不同，学业也紧张，故思念慢慢淡去。我愉快地开始了学习生活。可每次碰见你，总是禁不住颤抖。
咱们三年里就说过几句话，那是在《桉叶回秋》编辑前听取修改意见，你女孩好胜又含糊的语音给我很深的印象了。
可我终究未能和你再说话，我考虑的事太多：高中的爱情是很难呵护的，彼此都有各自的人生追求和家庭责任，我不能因自己的困惑让你徘徊。故之前三年给你写过的两封信，我皆用“默”署名。想不到啊，这一“默”下去竟然整整三年了啊。
想想仍有许多不舍的，尽管这三年里的一厢情愿令我心力交瘁。
我刚才从书法协会办公室的墙上摘下我最得意的扇面作品，送给你作纪念吧。
明天过后，这一生或许就真的难再相见了。瑞琼，我此刻在二楼走廊边写信，望着三楼你们教室的灯光，欲说还休，明日还要考试，还是这样淡淡分别为好。
很快就要大学了，深深祝福你有优秀的爱情和美好的人生。
瑞琼，再见了！
好好生活，好好发展！
景传
6月8日夜
刚下笔想着应仍能将信默写出来，可终究是不能了。想这学期开学已月余，头脑竟只偶尔闪过瑞琼的影子，信件内容，也只能大致相似了。
我一直矛盾是否将思念瑞琼的事情记下来，这是我第一回经历对一个姑娘既爱又怜的境地。我想让记忆渐渐淡去，待薄薄的伤痕渐渐愈合，可安心喜爱我将来的女朋友或妻子，所以，不写也罢。可又想想，人生苦短，痴情如我者似乎也不多，记下瑞琼，就当作是对生活的真诚，而当日后白发渐苍，或有忆及青年时代爱恨情仇的空间，竟还奢侈地想，日后的老伴能倾听我中学时代思念一个叫瑞琼的姑娘的故事，然后，会心一笑。
既然如此，就记下吧。
我少年时家里很穷，没有电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兼及双亲、祖父几乎是伴着收音机生活的，收音机只能收听周边城市的电台节目，而这些节目几乎都是用榕江、韩江口音主持的，那种软软的润润的婉转话音很让我们入迷。
03年，我与瑞琼凭着努力终于离开农村到县城的潮阳一中念高中。
瑞琼长于榕江畔的香蕉之乡灶浦，与香蕉一样，透着淡淡的轻轻的乡村气息，似有许多心事，常常深深地望着快乐嬉戏的同学。我的童年是伴着柔曼温婉的潮剧或哭或笑或入眠的，瑞琼的爽音，如同潮剧里公主的娇嗔，立即嵌进我童蒙的记忆。
潜意识里记忆的认定，令我不敢和她说话，偶尔面逢，竟手足无措。我们的认识以及之后我对她痛苦的爱慕多是因为这种不敢说话吧。
钦宣老师开始给我们讲解《边城》，《边城》的美好和钦宣老师浪漫的赏析，使我一下子迷着了湘西凤凰城以及水边的翠翠，冲淡、空灵、洁白、安静、羞怯、纯朴、娇嗔、真诚。自此，瑞琼渐渐成了翠翠，我开始陷入了一厢情愿之中。
一阵子，瑞琼经常咳嗽，咳嗽得很厉害，我望着她很困很累的样子，心里疼痛不已。我终于把我的困惑写成我的第一首新诗《翠翠》，我的老师在诗上评道，“请好好呵护她吧，别让世俗把它扼杀。”
从农村到城市上，使我对许多城市里世俗、浮躁的爱情很是不屑。爱情很难呵护的，故固执地沉默着。可是，有一夜竟在睡梦中哭醒，醒来时，星夜漆黑，却感觉泪流满面，湿了枕头。
我们校园后面的东山有许多寺院。我不信神明的存在，却多次一人爬上校园后的东山，在佛祖神明面前深深许愿：祈祷瑞琼早些康复，祈祷瑞琼明白我的心意。那时我们每天都得穿校服，青年学生是不敢在公共场合拜神的，在众多香客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偷偷地慢慢地绕过庄严的神像，将满腹的祷词念在心里。
瑞琼仍没有好转，那阵子，她中午没午睡，吃完午饭后便到教室自习读书。我听着她使劲咳嗽和咳后很累很困的叹声和嘘声，我望着她想听课又精神不够、端坐着打瞌睡的样子，内心大概可用“惨”来形容。
我把这种心境告诉我的同学少宏，慌张地给瑞琼写信。
此刻回忆三年前的信件，一定也和前面一样，只留下断散的片段了。
瑞琼：
你咳嗽很长时间了，近日越咳越厉害，是不是喉咙发炎了，一定得去找医生看病，一定要吃药。中药副作用小些，小卖部有熬药的。瑞琼，你一定要去看病！“ 枇杷露 ”似乎能治咳嗽。
中午睡会儿吧，你上课老端坐着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这样不好。
我偷偷到东山祈祷你的平安好转，那夜梦见对你不好的事，竟哭醒了，独对黑夜，含着泪水辗转难眠。
我已把字改得歪歪斜斜的，我不想也不能告诉你我是谁，我请求你不要张望四周，不要猜测他会是谁。咱们都有自己的家庭责任和人生追求，学习也很紧张，我不能引你徘徊的，这是我自己的事，只是很担心你的健康。
我总觉得你很像翠翠，你的声音和我少年时代喜爱的话音相似极了。
瑞琼，好好保护身体，注意休息。
祝平安、进步！ 默
04．5
我感觉到瑞琼是很欢喜的，之后好一阵子，她总是面含春风，和女伴们开心地玩：踢毽子、追逐。她似乎知道写信的人是我。有时可能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竟令我反复想了好几天。
直到有一天，同学无意间的一次调侃令我又羞又悲。同学说的是孔庆东《才子征婚》中的一段话，大意是：她一定是喜欢上了我，我到哪儿他就到哪儿，昨天她不告诉我，突然跑到二教，我找了一晚上，总算找到了。我那时似乎已不懂得思考，在自己设置的种种情景中心力交瘁。
我难以静心学习，学习成绩、个人志趣、家庭责任、感情问题折磨得我食欲不振焦躁不安，其时食堂米菜也不好，我患了肠胃炎，经常肠胃上火折磨得我骨瘦如柴，加上编辑校报，组织报社换届，我累得睡不着觉。
高二第一学期期末，我们选科分班。我因为成绩不好以及对历史颇感兴趣而选择了历史班。在选科前夕，我又给瑞琼写信，强作欢颜，故作镇定。大致是这样。
瑞琼：
要分班了，我选报了历史，你的头脑很灵活，理科基础好，选报理科可能好些。
经常见你读课外书，很好。每当见你读一些文艺作品，特别是你有时会心一笑，我欢喜极了。我感觉女孩最好读些诗歌，诗歌让人灵秀。
我在《东山青年》当了一年半编辑，期间有些作家送书，我都为你留了一份，孔庆东的《47楼207》是我很喜欢的书，书中生活的情趣和追求是我很欣赏的，一并送你阅读，作个纪念吧！
高一时我被《边城》深深吸引，对你的好感有些是缘于我对《边城》的喜欢。我在想：《边城》是一个美丽的悲剧，翠翠、大老、傩送最终只能在默默中渐渐淡去，我对宿命很固执的，学习也渐渐紧了，还是决定将你忘记。
分班后将难见一面，这样我可能容易些把你忘记。瑞琼，你转季节时经常会咳嗽，可能是慢性病，你一定得注意身体。一中的竞争很大，你也莫逞强，努力就行了。
你是大姐，好好保持优秀，给父亲母亲带去光荣，做弟弟妹妹的好榜样。
瑞琼，每当碰见你，我总手足无措，始终不敢喊你。等我完全把你忘却，我就大胆愉快地喊你瑞琼，到时咱们同样能谈心、玩笑。
我想我应该能喊出你的名字。
学习时要愉快。
保持优秀，进步！
默
05.1
我后来进入5班读历史，瑞琼进入12班读化学，我们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平时我们很少碰见，而每当碰见，几乎皆是她一班姐们，我一班哥们，大家胡乱地打招呼，只有我们沉默不语。
三年里，我为瑞琼写了许多文学作品和书法作品:《翠翠》《大爱无声》《上邪》《白频洲头的故事》《耀实》《红袖添香夜读书》《我的堂哥荣宾》，当我在即将高中毕业离开潮阳一中时，我才将这种创作隐衷告诉几位好同学。如今高中毕业将近一年，老同学仍在谈心时会侃起这个“人生苦短，痴情如我者似乎也不多”“开朗友好却避讳说情事”的景传同学，而此刻黄河之滨，我也已能谈笑风生，笑谈“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了。
昨夜与高中的老同学少宏通电话，当我将此文已完成的一些文字念给他听时，千里之外，电波那头的好兄弟竟长久地静默，而电波这头，我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此刻，北国是春暖花开了，我愉快地享受着生活和学习，远在家乡华南农业大学的瑞琼是否与我一样幸福舒心？
深深地祝愿：
瑞琼平安幸福！
2007年3月
附录
人生苦短，痴情如我者似乎也不多。
在《念瑞琼》一文完成后，我读着读着，禁不住伤心起来。4月，我寻来瑞琼的手机号码，发去问候的信息。之后，我们愉快地谈心，谈生活，谈学业。直到期末，我才说出还爱慕着她的话，她沉默了。
暑假我没有回家乡，先在郑州金辉旅行社锻炼，后去北京游学。晚上一回住处，读了一会儿冯亦代与黄宗英的情书《纯爱》，就怀着温馨的情思给瑞琼发信息，告诉她工作的艰辛、游学的惬意。她说她也喜爱长信息，像文章，我们的信息不多，但很长，很多时候都是两三百字。我还把信息抄在本子上，取名《爱歌》，是家乡潮剧《春乡传》的唱段名。我后来多次和她提到，十分怀念那段日子。记得在北京的一个夜里，我为了省钱步行回住所，路上遇到雷阵雨。我在中关村北大街奔跑，误窜入满是泥坑的北大工地，逃进一栋空荡荡的楼房。很晚了，只身异地，雷雨颠狂，我是有些怕的。我给瑞琼发了条短信，鼓足勇气奔入雷雨中。偌大的燕园难辩方向，我想着瑞琼的名字跑着，四处奔突，终于寻回挂甲屯的住所。瑞琼是个弱女子，我是七尺男儿，在最无助的时候却从她的名字获得力量，我觉得我对她的爱恋，已十分深刻。
七夕夜，我和彭星、李林在仁和公寓北门草地上喝酒。我不擅酒道的，又有心事，一点小酒下肚，竟因瑞琼一条普通的信息气坏心性。窗外虽有同学吹洞箫的缠绵私语，我却决定不再与瑞琼往来信息，并将我们的短信记录本《爱歌》扔进稿纸堆。
可我仍记着她，梦寐间还见了她。十八天后，我生日，他发来了祝福。我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任性地抵触，说了许多蛮横的话。
八月廿六日，瑞琼生日，我思虑良久，为她作了“瑞琼”嵌字联：
瑞霭飘云鹤，两支白羽觅庄周，卿夜夜梦蝶，已是廿年成过往。喂，问数声，卿可欢快？卿可平安？此刻轻抖弱体，将茶为诗，趁着红颜青丝花月前，能否共剪西窗烛。
琼花出玉壶，一片冰心诉孔雀，吾屡屡归山，却终五里仍徘徊。来，干一杯，吾是情囚，吾是铁汉，而今遥望南天，以文代酒，纵是白发病榻黄昏后，但愿合奏伯牙琴。
瑞琼依然沉默。
后来，我十分尊重的学者陈平原教授去广州图书馆讲演。我告诉过瑞琼平原的人格、学力、趣味在我心中的崇高地位。讲演结束后的当晚，我的好朋友打电话来，诡异地告诉我，说瑞琼也逃课去看平原了。我十分欢喜和激动，因为在我的情感体验中，觉得恋人之间一定要有相似的文化趣味与精神追求。我甚至以为，瑞琼学的是理工，却写文章、加通讯社、选大学语文和中国文化公选课，凡此种种，有我的影响。
读书人有时笨得很，尽管瑞琼一直对情爱之事沉默不语，我却以为潮汕的姿娘子羞怯，沉默即是默许。我还想着长大以后与她一起生活：我们有很大书房，我们和四个孩子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欣赏音乐会、一起做菜、一起看艺术展，我们有一间工作室，我们一起设计景观，我偏重历史文化，她偏重环保园艺，我们一起在大学里教书，学生们在我家无拘无束地神聊。
后来，我收到瑞琼的第。一封来信，她说，“你匆忙来敲我家的门，恰逢我来不及反应，敲门声便停止了。”她又说，“你好像很不爱护自己，时不时感冒，又撞伤自己，弄伤自己的脚。没人关心你的时候，要学会关心自己！”
我是含着眼泪读信的，毕竟是四年的假想、思念、爱慕，伤得有点深！
今天，距最后一次看见瑞琼背影刚好年半，我仍然记得，她穿着纯白色的校服进入考场，当时我心头一颤，想了许多，无限依恋。而距离高二分班已近三年了，分班之后，我就一直没听过她的声音。
暑假在郑州时，我们旅行社有一个叫玉琼的女孩，我有一次竟然将她喊成瑞琼，好尴尬。我至今仍未亲口喊她一声瑞琼，或许潜意识渴望补偿，我每回发信息给她，几乎都先称声“瑞琼”，没有恋人的呢喃与暧昧，简朴得像亲人一样。我一直觉得，昵称只适于年轻，而“瑞琼”这样的正名称呼，能喊一生，喊到白头，喊到“白头宫女说玄宗”。
我为什么不打电话？为什么不再敲门？为什么不直接推门而入？或许这样的爱恋仅仅属于学生时代，仅仅属于那个洁白、清丽的季节。
师弟说，“你不能苦了自己！”
瑞琼祝我开心幸福！
我说，我待人友好，该幸福的。
2007年12月于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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