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标题: 男人们的战争 [打印本页]

作者: 牛顿吃苹果    时间: 2012-6-3 08:54
标题: 男人们的战争
本帖最后由 牛顿吃苹果 于 2012-6-3 04:57 编辑

       文/林斯人


       那时候苏墨他们一家还住在这个文联大院里,房子还没有那么旧,也没有这么多年轻的保安处处巡逻,只有方大爷每日坐在大门口的树荫下,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的膝盖上,左右互换间不时踩死地上某只蚂蚁。他不论春夏秋冬都摇着扇子,目光呆滞地度过晚年。他算是这个小区的守卫了,不然这个坐落在市政府旁的文联大院真的就是无主之城。实际上苏墨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文联大院就已经是个被遗弃的小区,原来住在这里的委员们都已经搬到新小区的房子里去,这里渐渐成了外租给陌生人或亲戚的出租屋。苏默的父亲没有分到新的房子,躺在病床上七个月,终于撒手人寰。


       他是个不甘寂寞又备受冷落的诗人。80年代初,“苏原”这个名字在本地还算是常使人眼熟的,在这个城市的日报、早报、文联内刊等轮流接替出现。那时他是个中学教师,因为有个同学叫张子灵的在市政府做秘书,所以他也常常受托给官员们写演讲稿。只是不署名。拿点小费补贴家用罢了。1980年第一个女儿出生,他给她取了一个很有朦胧诗味道的名字,叫做苏雨城,听起来像个男孩的名字。大家都觉得他是寄予“女公子”的厚望。不过一个月后,就在刚刚办完女儿满月酒的第二天,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妻子为此还报了案,结果一个星期后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心情极佳,但是妻子为此与他大吵了一架,几乎把他的好心扫荡无余。


       在后来的八年时间里,类似的离奇失踪几乎上演了二十多次,每一次都只是为了去见他所说的诗友,这种不告而别的做法不但使妻子大为光火,并且几乎让他丢了教职。实际上这是他后来失去教师职业的原因之一,不过在学校保存的他的辞职报告里写的是“因病,无法正常任教”。那时候,也就是89年冬天,他确实生了一场大病,右脚跟肿出一个大包,出门几乎都拄着拐杖,偶然有同事笑着说:你这样更有诗人的气派了。


        不过自从得了这场病,他再也没有私自出过远门,这对妻子来说,反而像是一种安慰。两年后苏墨出生。这时的父亲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了,却又陷入另一种困境,他觉得自己的名气始终走不出本地区,即使是印了精装本的《苏原诗全篇》,看起来有了老资格的样子,却仍然没有任何一个外地的文艺协会愿意接受他的入会申请,也没有哪个文学奖给他寄过候选名单。以至于后来有旁人议论说他在本地发表的作品,不过是因为蒙受了在市政府做秘书的同学的帮忙,就连进入本市的文联和作协也是如此。渐渐地流言开始蔓延到其他方面,比如认为他之所以失去教职,是因为超生。为此他曾一度想过退出这两个协会,不过鉴于所住的房子仍然是文联大院的,所以一直未敢下决心。


        在苏墨的记忆中,父亲几乎是个只会生病的男人,他曾经站在父亲的病床前看他翻阅那本精装本的《苏原诗全篇》,他问父亲:这些都是你写的吗?父亲慢慢转过头来,哀怨而有些羞涩地说:是的,当然是。但苏墨直到上了初中才开始能完全念出父亲写的那些诗歌,那时父亲已经去世两年多了。而他的诗里充满了生僻字,每当苏墨坐在椅子上问母亲某个字怎么念时,她只会不耐烦地跟他说:别看那些没用的。


        苏墨的姐姐苏雨城,在父亲去世前两年嫁给了一个做皮包生意的商人,父亲去世两年后与这个商人离了婚,带着一岁大的儿子回到家里。与苏墨和母亲凑合成一家三口,住在这个文联大院里。许多做媒的人登门试探,想给她介绍更为有钱的男人。但“苏大小姐表现冷淡”——这是多数媒人吃了闭门羹后的自我调侃的说法。苏墨对她们表示极其厌恶。在他的印象中中国的媒人都像是《水浒传》里的王婆,有着可恨的嘴脸。


        他长到14岁的时候,脾气开始变得跟父亲晚年一样古怪,常常郁郁寡欢,又常常偏激愤怒口无遮拦。母亲对此颇为担心,怕他受了父亲那些诗歌的影响,所以趁苏墨不在家,她把那些书都藏了起来,故意说是烧掉了。后来苏墨跑了满大街的书店去找,却一本也没找到,这时他才觉得父亲没有想象中那种诗人的光环。


        不过后来他竟然从姐姐那里得到了一本,这几乎使他感到意外。他与姐姐苏雨城年龄有11岁之差,所以对他来说,姐姐几乎和母亲是一样的女人,虽然他们两人都美丽动人,但是难以接近。这种感觉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时期和青春期,以至于他几乎对所有年纪比她大的女人都是又爱又恨,包括他的语文老师林青萍。


        他觉得所有女人最好不要出嫁。丑陋和暴烈的女人只会毒害丈夫,还会生出下贱的后代进而毒害社会,简直是社会的病根。而美丽的女人只会被丈夫遮蔽昔日光芒,变得假惺惺的理智和多疑,不会再拥有因为美丽而该有的自信。如今他每次看到母亲洗着盘子,姐姐在给儿子喂奶,就感到无比的厌恶和不屑,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婚姻的结果。
但是姐姐送给他父亲诗集的这件事,却使他改变了一直以来对她的看法。她觉得她不再是那种空有白皙皮肤、香艳秀发和端庄脸庞的美丽外表的女人。他觉得她终于摆脱了那种家庭主妇的恶习,这一切都是离婚的好处。他甚至开始用手抄录那本诗集,打算把它送给姐姐,他觉得这个主意浪漫而有意思。这是在他从高二退学后的一个星期后做的决定。这使他感到自己并非无所事事。


        然而,不幸的消息终于传来。母亲要嫁给一个跛脚的军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赵俊龙,是从新疆兵团退役回来的。据说是因为维和工作受了伤。现在在本市市政府任保安队的指挥员,苏墨见过他几次。父亲去世后,他的生前朋友,在市政府任秘书的朋友张子灵叔叔常常给他们家帮忙,在苏墨眼里,他是个狡猾的男人。尤其讨厌他在餐桌上的那种圆滑世故。有一次在郊外野餐的时候,苏墨看见那个跛脚的军人。他带着墨镜,身材高大,穿着笔直的制服,那种威武而走路歪歪扭扭的样子令苏墨觉得畏惧和鄙视。而且听说他受伤退役后就离了婚,原本是个北方人。


        那天傍晚,苏墨正在房间的窗前抄写父亲的诗集,忽然看到一辆白色警车停在楼下,那个跛脚军人从车上下来,站在车门前。晚饭的时候母亲宣布了这件事,说他们准备拥有新的家庭了,那个军人在郊外有一套全新的房子,并愿意接受他们。
苏墨抬头看了母亲,她今天明显化了妆,头发收拾得干干净净,眉毛也梳过了,嘴唇涂了一点淡红。他想到她今年已经46岁,却依然有着美丽端庄的容颜,而那个男人才40岁。这一切让苏墨顿时感觉天昏地暗。他放下筷子走进房间,拿起自己手抄的父亲的诗集,疯狂地散了一地。姐姐跑过来站在门口,看着她。他顿时觉得姐姐也不再可爱了,也仍然困在庸俗婚姻的束缚里。一切都那么可恨。他冲出房门向屋顶走去。


        在被雨淋风吹得漆黑不堪的屋顶,苏墨含着迷蒙的泪水地望着周围高耸的楼房,点缀的灯火,天气开始暗下来。他意识到自己仿佛长期地被关在牢房。姐姐刚刚跟着跑到楼梯口,苏墨却突然回过头,抬起手指着姐姐站立的地方,几乎带着哭声哽咽道:“她不要我们了!”


        苏雨城强忍着挤出一丝微笑,说:“弟弟,你别这样”但苏墨却仿佛没有听到似地,他开始在屋顶的地板上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来回踱着步,走到边沿又回过头来,不停地打转。小外甥此时正把指头含在嘴里,站在他妈身旁,但她忽然放开姐姐的手,向苏墨跑去。苏墨正好回过头,几乎撞倒了他。


        姐姐这才猛然惊醒,她看着苏墨蹲下来,两手紧紧抓住儿子的双肩,她仿佛预感不妙的睁大了眼睛竭斯底里地叫喊道:苏墨——!那声音刺耳地在夜色中扩散开来,惊醒了在树荫底下呆滞的方大爷,母亲也为这撕心裂肺的声音吓住了,楼下等着的军人赵俊龙奇怪地抬头往上看,渐渐地楼下聚齐了人群,对面高楼的窗口也开始亮起灯,打开窗户。


        苏墨知道没有退路了,他站起来,走到边上,又忽然回过头,大声哭喊道:他是个失败的军人!他没有战死在战场上!
然后自己纵身一跃。


        完     2012.5.20


作者: 海风    时间: 2012-7-12 18:19
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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