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标题:
乔秀岩:《北京读经说记》编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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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狂人
时间:
2014-3-17 16:53
标题:
乔秀岩:《北京读经说记》编后记
二十多年前,筆者的入門印象仍然深受梁啟超影響,認為清代≒近三百年,近三百年學術的精華≒漢學≒樸學≒考據學≒科學。在帝國主義的侵蝕壓力面前,想要保護民族文化,必須振興科學,同時也不能全盤西化。於是有必要說明,科學并非西方特有的學術方法,其實我們的前輩們也在用科學方法發展學術,我們理應繼續發展科學。筆者當時有一個很單純的疑問:既然用的是科學方法,經書的解釋經過乾嘉大學者們的精闢研究之後,為什麽仍然言人人殊,新說新解源源不斷?同時也得到了一點很單純的認識:經學史不應該理解為先人追求經書原義,逐漸接近準確理解的歷史,因為我們的先人不可能愚蠢到研究同一課題研究兩千年,不僅達不到正確答案,還不斷地推出新的答案,越說越亂。
博士畢業之後,筆者走運得到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的職位,但由於各種原因,除了幫助丘山新教授建設古籍目錄數據庫外,無所成就,學業荒廢,怕自己今生只有一部博士論文,學術上不能再有進一步發展。此時遇到貴人陳蘇鎮老師,與牛大勇老師合作,千辛萬苦,幫我安排在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工作的機會。二〇〇四年來到北京,第一次與陌生的聽眾講話的機會,卻是北京圖書館的史睿先生(史老師如今為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研究員)提供的。本書第一篇是當時的演講稿,內容比較幼稚,但代表筆者新的出發點。這篇提出對文獻的動態理解,七八年之後才有具體成果,見本書第十二篇《毛詩正義》前言。又,這篇也簡單提到筆者對清代經學史的看法,認為清代經學以段玉裁為一個高峰,段玉裁的弟子輩王引之、顧千里、陳壽祺、陳奐等,開始偏向歷史分析,實際上與經學分道揚鑣。
經學到底做什麽?經學的本質是什麽?這是多年來一直困擾筆者的疑問。第三篇談《周禮正義》,第六篇評汪老師書,都是思考這一問題的嘗試。問題逐漸清楚,但當時尚不能釋然。這一問題,到撰寫第十三篇論“鄭學原理”、第十五篇論“概念與具體”,才算有一定的結論。第六篇是二〇〇六年應文韜學姐要求,為《中國學術》寫的命題作文。後來刊物有一段時間的停刊,至二〇一一年才刊登。文韜學姐是汪老師高足,為拙文始終負責盡力,令人感念。
第五篇述《禮記》版本,是二〇〇六年開課與研究生同學們讀《禮記》的成果。課程目標是瞭解《禮記》大致內容而已,但筆者通過一個學期的備課,發現余本與十行本一脈相承,岳本其實是余本與撫本(監本)的混成品,是意外的驚喜。
第七篇談古籍整理,是二〇〇七年與陳蘇鎮老師一同訪問中國文哲研究所時,奉林慶彰老師命所做報告。主要依據自己幫王文錦老師參與整理《儀禮正義》、《禮書通故》等工作的經驗,提出鄙見。文中舉例,有些與第一篇重複。校讀經說需要很長時間,筆者目前只有中華書局版《禮書通故》後附《覆校記》,可以算拿得出手的成果,請與本文並觀。二〇〇九年文哲所準備刊登此稿於《中國文哲所研究通訊》上,而同時沈乃文老師創辦《版本目錄學研究》已經收錄,只好向文哲所申請撤稿。記此表示筆者對林老師及《通訊》編輯陳彥穎先生的歉意。
二〇〇七年,筆者開設一個學期的“經學史散論”課。第八、第九、第十共三篇,都是那次開課的成果。每週發給同學們的講義,標題作“閒聊經學史第幾回”,今第九篇保留“閒聊”一詞,以資紀念。第十篇論鄭、王異同,筆者首次較明確的意識到組成“經學”的不同因素。
二〇〇七年至二〇一〇年,筆者兼任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準教授。就任之初,丘山教授表示希望筆者為他主編岩波書店《書物誕生》叢書,撰寫一部日文《論語》入門讀物。於是開始與東京大學研究生同學們讀《論語》,不久為鄭玄注的特色所吸引,又驚異地發現何晏《集解》否定“經學”的本質特點。第十一篇論鄭、何異同,一方面首次發明鄭注的邏輯,另一方面揭示何注的歷史意義,是筆者得意之作。第十篇比較鄭、王,第十一篇比較鄭、何,從不同的層面觀察了鄭玄的特點。但等到第十三篇,比較鄭玄與清人,問題才更清楚。
第十二篇《毛詩正義》的歷程,是筆者寫得最愉快的一篇。筆者與宋紅老師合作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日本足利學校藏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舊京書影、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南宋刊單疏本毛詩正義》三部書。其中《毛詩正義》自二〇〇八年開始策劃,因李霖先生研究《詩》學,遂請協助編輯。李霖先生撰《影印南宋刊單疏本毛詩正義敘說》一文,今見《版本目錄學研究》第三輯(中國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年初版),筆者在其基礎上,發揮想像力,將《毛詩正義》比擬為一個人,綜述其版本演變的過程。具體版本編纂體例的分析,全是李霖先生的貢獻,而筆者發揮第一篇提倡的“動態理解”以及第五篇有關十行本的發現,輕鬆愉快,還是很滿意。讀者想瞭解相關版本方面的請款,請參考北京大學出版社即將出版的張麗娟先生《宋代經書注疏刊刻研究》及李霖先生《南宋越刊八行本注疏編纂考》(《文史》二〇一二年第四輯)。
北京大學編輯《儒藏精華編》,擬收王文錦先生曾經校點整理的《周禮正義》、《禮書通故》二書,於是由筆者負責通校整理。因《儒藏》項目有時間要求,二〇一一年與研究生同學們校讀《周禮正義》,權充一門課程。在校讀的過程中,逐漸發現清人與鄭玄解經方法之本質不同。雖然一學期僅讀《天官》,但鄭學之突出特點已經留下深刻印象,清人乖戾經學的問題也十分明顯。二十多年前曾以為“漢學≒樸學≒考據學”以鄭玄為祖宗,十多年前知道“實事求是”與“鄭學”必定衝突,如今始悟清人考據與鄭學竟背道而馳。第十三篇討論鄭學原理,其實也在討論清人考據的局限性、偏頗性。近代以來,清人考據經學換招牌為先秦文化史,但基本研究方法一脈相承,不過多加些出土材料而已。我們必須擺脫清人經學及今人先秦史的研究習慣,才能理解鄭玄。筆者至此始知鄭玄才是最純粹的經學家,也明白清人乖戾經學的實情,前疑盡釋,心中豁然開朗。第十五篇即述此意。
第十三篇鄭學原理,代表筆者目前的認識水平,同時也是一個起點。例如,最近閱讀廖明飛先生討論《儀禮注疏》版本與《儀禮經傳通解》之關聯的文章,不少例證很有意思。如《昏禮》“下達,納采用鴈”,鄭注:“達,通也。將欲與彼合昏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許之,乃後使人納其采擇之禮。用鴈為摯者,取其陰陽往來。《詩》云‘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昏必由媒,交接設紹介,皆所以養廉恥。”《通解》以為此注上下都在解釋經文“下達”,只有“用鴈”一句解釋經文“納采用鴈”,所以依據經文順序,將“用鴈”一句移置“皆所以養廉恥”之後。《通解》的改動,提醒我們注意鄭注的邏輯。其實此注要分前後兩段來看,“達,通也”到“用鴈為摯者,取其陰陽往來”是前段,依次解釋經文“下達,納采用鴈”。“《詩》云”以下是後段,闡釋這段儀節的意義。《通解》以及明代《儀禮》版本改動鄭注的地方,值得關注。另外,就筆者所知,清人只有顧千里理解鄭玄最深。今後也想多學習顧千里的讀書成果。總之,正如第十三篇最後所言,“鄭注可讀”,今後讀鄭注,會有很多發現,令人興奮。
北京大學規劃部、人事部、國際合作部及歷史學系諸多老師之關心照顧,圖書館、餐飲中心老師、師傅們的辛勤工作,使筆者能有讀書、編書之條件,筆者對此感激不盡。陳蘇鎮老師十年來對我的關懷、提攜,恩同父母,無以為報。陳老師研究漢代政治文化,因而關注經學。陳老師對我的照顧,其實出於對發展經學史研究的學術熱忱。希望能夠讀好自己的書,不要誤導年輕人,以免辜負陳老師的期望。幾位同學不嫌無聊,願意在課堂上共度時光,筆者才能堅持備課,發現問題。依我之愚鈍懶惰,尚能有所發明,全靠你們的支持,大恩不言謝了。不少拙稿曾請宋紅老師修改潤色,中山大學黃仕忠老師也曾細心修訂數篇拙稿,記此致謝。其餘諸多師友之厚誼,學界先輩之學恩,不得縷述,銘記在心。感謝多年指導我的林慶彰老師,這本論文集能夠與博士論文同時出版,全靠林老師的大力支持。最後感謝耐心閱讀筆者拙文的讀者各位,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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