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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申长伟:关于乌青的诗 [打印本页]

作者: 狂人    时间: 2014-11-12 20:23
标题: 申长伟:关于乌青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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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申长伟

几个朋友发乌青的诗给我,一边笑嘻嘻地问我怎么看。不用说,我自然感觉出来他们要嘲讽的不仅仅是乌青或者赵丽华,还有一群活着的、甚至是已经死了的诗人们——
当然,我说的是白话诗。因为古典诗对他们来说危若泰山,想嘲也嘲不动。人们习惯于对不懂的东西保持敬畏。
我一瞬间明白乔伊斯为何要写普罗大众看不懂的作品,甚至明白陈凯歌为何要拍只给未来人看的电影了。

乌青的诗,网上流传的很多,最出名的是那首《天上的白云真白啊》,被大家谑为“乌青体”,甚或直接就是:废话体。
坦白来讲,我并不认为乌青的诗有朋友们说的那么烂。如果此刻我搬出诗歌史、并试图从诗歌嬗变的角度肯定它的价值,大家一定很不屑,并且认为是我在洗地。不管对文学或者诗了解多少,大家总是倾向于认为,好的作品是永恒的,不管在什么语境下都是非常好的。如果让他们举例子,他们就会搬出《离骚》、老杜或者李白,再不济也得是海子、北岛。这些例子中有些他们语文课堂上听老师讲过,有些干脆只是听过名号。因为不懂,所以崇高,在此我仿佛窥到了永垂不朽的门径。

当然,我要说的是大部分读者,可能只看到了局部的事实。在此我先举几首多数人不怎么知道的作品:
第一首是先秦时期无名氏的《弹歌》,载于《吴越春秋》,其诗曰: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这首诗翻译过来大概就是:砍竹子咧,做弓箭咧,去打猎咧,哎呦我去——打中了!
怎么样,是不是一幅绝妙的原始公社田猎画卷?是不是颇具生活气息?我要说的是,虽然现在很多读者看起来这语言有陌生的美感,可当时这些也都是废话——精炼地废话写出的杰作。

我再举第二首,出自敦煌曲子词的一首《菩萨蛮》。曰: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首《菩萨蛮》里,用了“青山”、“参辰”、“北斗”等诸多物象,没甚废话,仿佛有点逼格,是不是看起来仿佛杰作?其实它写的是(大概)一个窑姐儿,大半夜恩爱过后跟她的情儿发尽各种毒誓,说啥也得在一起。俩人吹着吹着,天就亮了。
其音韵铿锵处,犹如当下的民族风;其露骨做作处,恰似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两个字概括之,恶俗。如果你觉得我有失公允,咱们再举一个题材类似的《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TM才是真正的音韵铿锵。

第三首,胡适之先生的《两只蝴蝶》: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说的什么意思,是不是全明白?是不是觉得很low?甚至还不如庞龙老师的同名作品?但实际上正是这首诗定义了一种新诗体的写法。

第四首,鲁迅先生的《我的失恋》:
我的所爱在山腰;想去寻她山太高,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想去寻她人拥挤,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想去寻她河水深,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与此对比,再举出先生所拟的原作,张衡的《四愁诗》: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
美人赠我琴琅轩,何以报之双玉盘。
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怏?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
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是不是觉得张衡这首,逼格不知道比先生高明到哪里去了?但是我要提醒两点:其一,先生善作旧诗,水平在当时数一数二,即使不知道《彷徨》,那几句横眉冷对千夫指总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其二,张衡这首四愁诗,其中英琼瑶、双玉盘、月明珠之类,皆是大众眼中之宝,迅哥儿《我的失恋》里猫头鹰、冰糖葫芦、赤链蛇,却是作者本人最喜爱的东西。那么问题来了:赠人以大家都喜欢的东西,与赠人以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那个更能体现自由爱恋?如此以来,这两首诗那个更真切?再进一步,是不是诗歌非得月啊星啊,非得古意盎然,否则就不算好诗?

第五首,乌青的那首《天上的白云真白啊》: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特别白特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啊——
我们都知道白云是白色的,但是你有仔细看过它吗?比如说,躺在草地上,看白云似动非动,由浅白到耀眼白,恍恍惚惚一上午就过去了。诗人的诗里就是透出了这种感觉。虽然一直都是在喊白云,其实这首诗写的是心境;看似是物象,其实是时间。
这就是一种心情。

这个快阅读的时代,我们读轻经典。
乌青的诗有种特质,让你在平白如话之后感觉“有那么点意思”。看不到经典,但是看到了经典的倒影。若有所悟,终究是一无所悟。无论如何,单是这种“感觉”就够了。
阅读是什么?求知还是娱乐,无论求知抑或娱乐,我们都面对愈益丰富的介质;书是什么?阅读还是观赏,无论阅读抑或观赏,我们都有了愈益丰富的形式。于是我们习惯性滞胀,并满足于一知半解,满足于若有所悟,于是文学作品满足于提供“经典的倒影”。
求道的武术沦落成杂耍的时候,就不再能够以求道的心思求诸武术。阅读的欲望沦落成片刻恍惚的时候,就不能够再以阅读的心思求诸作品。
你可以嫌乌青不够好,嫌木心不够好,嫌蒋勋不够好,嫌村上春树不够好,嫌《法国中尉的女人》不够味儿,嫌《孤独的赢家》不够蕴藉,嫌《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不够大气。
是,的确如此。可你为什么不去看《沙恭达罗》、《罗摩衍那》、《浮士德》、《失乐园》、《伊利亚特》、《离骚》呢?
时代变了,好东西也TM变了。如此而已。

对此我的朋友三折表示不服,并且他自己现场也写了一首。我这里冒昧拿来,作为镇楼之宝结束此文。
《三折的诗》:

光棍节的第二天/我的朋友凯常让我写一首诗/我说我不会写/他说你就写吧反正你也写不好/我说嗯

编辑|魏庆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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