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标题: 彭鍾書:開封的書店 [打印本页]

作者: 狂人    时间: 2014-12-24 13:50
标题: 彭鍾書:開封的書店

文|彭钟书
清华大学老校长梅梅贻琦先生有句著名的话,叫大学之大,非大楼之大,乃大师之大。同样也可以说,古城之古,不在有古籍,而在有古书店。毕竟大楼是外表而大师才是灵魂,古籍是遗留而书籍才是承载,大楼与古籍是固定的风景,而大师与书店却是流动的盛宴。
在我看来,古城,大学与书店本就是不可或缺的文化三大基石,古城观照历史,大学传承学术,书店提升文化。王立群教授写过一篇文章叫《一座小城,一所大学》,开封小城,河南大学,历史的变迁惹人唏嘘。
古时书籍并不如今日这般可随时随地大批量生产,即便印刷术发明后,印一本书的造价也比抄一本书的造价高很多。古人读书,或者借,或者抄,或者印,或者买,而四种获得书的方法中,买往往是最难的。拥有的书越多,便能掌握更多的学识。一个藏书家的凋谢,往往便意味着读书界的一次重新洗牌。藏书家去世后藏书的流散,也是古书店的最大的书源。
开封古旧书业始于清末民初。开设最早的一家古旧书店为好古堂,清末民初到解放,开封的古旧书店也不过四五家。已过世的外院教授莎士比亚专家刘炳善先生在《文革前的开封旧书店》一文中写道:
其实,不用远求,就在开封市面上,从旧书摊,甚至废品店,只要稍稍留意,就可以找到相当重要的古书和旧外文书——这是我在“文革”前所发现的。“文革”前开封的旧书店集中于东大街,我记得有3家,最大的是王继文旧书店。
“文革”前,在开封卖旧书的并不限于旧书店。我曾在寺后街的寄卖商店买过以一部带有木夹板的乾隆本《唐诗别裁》,价仅6角;还买过一部牛皮面精装、朱墨双色、醒目大字的“钦定本”英文圣经——此书较贵,3元,相当于当时半个多月的伙食费。卖书的老人个子高挑、相貌清癯、谈吐文雅,我私下觉得他颇有古代“兰台令史”的风度。
王继文先生在《一位古旧书商的从业经历》中写道:
在“文革”期间,我们收购站收了不少废纸,我从中拣出不少珍贵资料图书,如明万历刻本屠隆辑《国朝六名公尺牍》、民国版郑振铎编《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旧抄本清吴敬梓著《文木山房遗事》等。
听开封的藏书家岳先生说,七八十年代,他曾用高中教材换线装古籍。先生尤其喜爱自己那套《杜工部全集》,明版,五色套印,也是那会儿从收废品的人手里按斤称来。(编者注:此书在叶德辉《书林清话》中有记载,是一著名刻本。)
如今读书人来开封,有两个地方非去不可,一个是鼓楼的书店街,一个是老河大西门。
开封书店街与日本东京神田书街齐名,并称世界两大书街。书店街短短六百米,聚集着书店及文化用品店上百家,街道两旁多为清民建筑,青砖白缝,飞檐挑角,风格古雅。厚重的雕花木门,精巧的各式格窗,拙朴的横额牌匾,还有杏黄缎底镶红火焰边的店铺旗幡,依稀可以想见当年作为中原文化中心的开封之书业盛景。书店当然并非只在书店街才有,比如我最喜爱的三联书店即是在书店街之北,因为难以承受昂贵的租金,一些专营人文类书籍的书店也渐渐转移到街后的巷子里去了。
老河大南门是门面,东门外是护城河,北面是铁塔公园,只有西门是条通途。一跨出综合楼,便是热闹的市井吆喝和五花八门的小吃。而小吃摊的南边,顺着学校的围墙,则一顺溜儿的都是旧书摊和折价书店。书店最多的时候有五六家,浪淘沙书店、新语书店等等,加上书摊,认真走下来,基本一个早上便没有了。灰色的人形砖上一本本书挨个儿码着,穿插着字画和小人书,每一本都安静、无言,像沉睡的处子待人唤醒。翻开每本书,或旧或新,看着旧任书主留下的笔记或者签名,放佛薪火相传。摊主一个个内功深厚,或者气定神闲的躺三轮车里打盹儿,你捻起一本书,他看也不看就用开封话要和一嗓子“五块!”,或者在地上奋笔疾书练字儿,浑然物我两忘,或者拉个马扎几个人打扑克、侃大山。
和摊主渐渐熟稔了,知道了我的大致兴趣范围,新收了旧书摊主也会把我感兴趣的留着,不时受邀去摊主家里看书,《红楼梦》的老插画,中华书局首印的二十四史,民国初版的黄节辑《曹子建诗注》,没有什么珍惜的版本,不时也能遇到些敝帚自珍的册子。记得一次在一堆杂书上看到一册《萧伯纳戏剧三种》,布脊精装的网格本,六三年出的,只印了一千册。那一夜年国务院批示《汉字简化方案》中的简化字用作偏旁时,也同样简化。看着这偏旁还不曾简化的萧伯纳,感慨万千。一问价,五块,掩住窃喜赶紧买下,回到家里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听说旧货市场周末也有书市,乃是开封二手书的第一大流散地,价格最是便宜。旧货市场靠着老城墙,一进两厢的灰砖红瓦老房子围成的大院子里,满地码着旧书、旧家具、古玩和字画,也有几家老书店,经营文革品、老笔记本儿。
无事的周末,赶早儿起来,蹬个老凤凰,从苹果园一路穿越深巷里弄到旧货市场赶鬼市,翻翻旧书,看看古玩,直流连到日头晃眼睛,或者满载而归,或者空空而返,路边摊上来碗胡辣汤,或者烫碗羊双肠,胃里心里,都是热乎乎的。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以及《延安日记》这类墙外风景便是在鬼市里“鬼混”来的。
其实,在老河大东门也有两家书店。
一家是昙花一现的新民书店,由鄙人经营。那时候我与几个同仁办着个不盈利的报纸(编者注:现在办着个不盈利的微刊和网站),希望探索出三联一样出版社、书店、刊物三位一体的经营模式,终究年少力弱,书店开不两年便无疾而终。(编者注:书店现改在孔夫子上了http://shop.kongfz.com/38315/#rd
另一家是陈瑶君的诗云书社。陈瑶是中文系的师兄,两眼炯炯,一望而知是理想主义者。陈兄05年河大毕业后便在东门一个狭窄的店面里开了书店,那时候还叫子曰书社,几个简陋的书架承载了他的抱负,也见证了他的爱情。后来书店从苹果园搬到学校东门口的东京大市场,陈兄谦和、平易,爱书人往往都和他成为朋友。在与河大师生的切磋与交流中不断改进、扩张,耿占春、刘恪、萧开愚、王利锁等名师成为店里的常客。
如今东京大市场已然拆除,那一片梦一般燃烧的油菜已被花园取代,诗云书社也转移到了更大的门面,一步步走向正轨,成为开封与河大读书人的精神家园。
每一个文艺青年都有一个开书店的梦,而只有真正经营过书店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艰辛与苦涩,徒然靠图书的薄利养活理想已越来越艰难。
如今西门的旧书店已纷纷倒闭,旧书摊也日渐被教材和盗版侵蚀,有那几本像样的书,也因为有了孔夫子旧书网,丧失了往日讨价还价的乐趣。书店街的盛景也一去不返,苟延残喘的书店都以经营畅销书和教材为主,象牙塔里的人文主义在经济基础前摔得一塌糊涂。鬼市规划后真假古玩占据了大半地盘,摆摊卖书的也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想要捡个漏,贪个便宜基本是不得了。所幸还有东门的诗云书社,用沙龙、咖啡、书籍和理想,维系着我对开封的那份书店情感。也许真像鲍勃迪伦唱得那般:时代改变了。
2014年12月24日
编后按:看上去太像软文,我编排得都不好意思了。但写自己朋友兼及他的产业,似也正常,这篇文章刊出后,可找个时间去诗云要赞助了。另可参王向威《从A到Z,一个读书人眼中的诗云书社六年史》http://kuangren.gotoip4.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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