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标题: 孙尚军:卡瑞的爸爸死了 [打印本页]

作者: 油雨    时间: 2015-3-21 09:45
标题: 孙尚军:卡瑞的爸爸死了
本帖最后由 油雨 于 2015-3-21 09:49 编辑





1.
    卡瑞每次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总会以感慨的叹句结尾,像一个忧郁的诗人。朋友也习惯了他这种特别游离的谈话,自我安慰不和一个水瓶座的老男人计较。卡瑞的人脉似乎很广,手机号存了上千了,每天也会打很多电话和接很多电话。但是他很少出门,所以真正说的上的朋友也很少,我算是特别的一个。因为我是个兼职写诗的,擅长悲情诗。卡瑞是个单身汉,只过四个一,不过双十一。2014年11月11日这天,朋友圈被各种炫耀和抱怨刷遍,他就发了一条讯息:操,我爸死了!没有配图。原来他爸刚死啊?很多朋友都有这个疑问。
    卡瑞就是他的真名。刚开始上大学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是自己改的名字,结果他说这就是他出生时的名字。对了,他姓李,李卡瑞,怎么看都有点不正常。他也不是一个混血的。原因是他爸当时去公安局给他上户口的时候太着急了。本来是叫李士瑞的。就为这事他爷爷埋怨了他爸好久。他爷爷叫李华中,他爸叫建国。他爸的名字就透漏了自己年龄,所以现在去世,也算是喜葬了,按他爸那个年代的说法。
双十一这天,卡瑞接到大姐的电话,说咱爸死了,你能回来吗?大姐叫李士兰,大卡瑞十一岁,自从妈妈死了,大姐就接替了妈妈的角色。善良、内向、能干家务和漂亮。二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镇上那个留学回来当了见习检察官的王龙。卡瑞还有个二姐,叫李士娜,大他八岁,卡瑞总是不想提起她。
    卡瑞从大学开始住学校宿舍,毕业后来北京寻梦(或者逃离)到现在似乎有些年头了,听他说的口气,这次是第一次回他们镇上。所以他的朋友和同学都以为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孩子。上大学四年也只有士兰来看过他,并且打钱给他掏学费。士兰当时已经结了婚却依旧很漂亮,可能是王龙留过学的缘故,士兰总是打扮的很洋气,同学刚开始还以为是卡瑞被包养了。每次士兰来看卡瑞的那天晚上,卡瑞总会盯着半张旧照片看上半天。照片是去世了的母亲的,那被撕掉的半张应该是李建国的样子,卡瑞不想看见。只想看见自己的母亲。年轻时候的母亲和现在的大姐似乎一个模样,安静又漂亮。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卡瑞一口咬定自己的母亲是和大姐一样,肯定是一个善良又能干的女人。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作文要写自己的父母,二选一。卡瑞就选了母亲为命题,虚构了一个特别有母爱的形象,还被老师表扬了。不幸的是邻居小林取笑自己没有妈妈时被爸爸看到,回家后毒打一顿。
    卡瑞后来总是会被爸爸毒打,虽然不是都很严重,但卡瑞每次都记得很清楚,就是从初中那篇作文开始的。打碎碗碟被打、和二姐吵架被打、英语不及格被打和谈恋爱被打等等。每次被打的时候卡瑞都会去士兰的房间偷偷地哭,然后询问关于母亲的一切。直到大姐士兰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卡瑞第一次和父亲吵了一架,然后就没有再被打过了。那年卡瑞上高二,刚被父亲拆散了初恋。而那个女孩,在转去其它学校的第一天,从六层的宿舍楼上掉下来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杀。不过这只是个导火索。
    卡瑞接到李建国去世的电话时并没有表态,但是在挂了电话的下一个瞬间就定了回家的高铁票。还记得上次坐火车的时候还没有高铁这个名字,卡瑞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多年没回家的结果就是不知道下车后怎么坐车到自己的镇上,打车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
    镇上经过这些年已经变了些模样,但大体上的主路没有变。当年靠满大街的树被称为绿色乡镇的小镇和大城市接轨,从绿色变成了白黄色,路边也只有三年不到的小树苗了。就连胡同里的槐树,也似乎只有胳膊这么粗,哪里还能容下两个孩子的攀爬。路上遇到几个匆匆的身影,身上披着惨白的孝衣,和卡瑞相擦的时候只是瞄了一眼,没有认出他来。
    “赶紧的老二,别走最后了让老乡挑毛病,建国家就大闺女顶着呢!”
    “知道啦!他家两个兄妹还没到了,咱们着什么急啊?”
    “怎么不着急?他家那儿子要不到的话得咱俩当孝子了。要让士兰当孝子,别家不笑话死咱们李家了?”
    “靠,真丫的麻烦!”
    紧跟着这两个絮叨的堂哥,不一会儿就到了卡瑞家的老宅子。几乎和上大学走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各个地方都是满满的白色!
    “他大姐啊!你弟弟来了没有?这么多年忙着事业不回家,不会连他爸的葬礼也来不了吧?”
    “我不知……啊……卡瑞,你终于回来了!”
    大姐的脸从默默流泪到瞬间的惊喜,然后又到了大串的泪水。卡瑞一腿跪在地上抱住大姐的脚脖子,一声憋了多年的哭声爆发,似乎再也起不来了。那两个正咆哮的堂哥惊愕地看着跪倒的卡瑞和抱着弟弟头痛哭的士兰,似乎在确认卡瑞的真假性。
    “快看,老三回来了!”
    “哪呢?哦哦!终于回来了,听说他在台湾开了公司,很忙的。不过就一天半功夫,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老二就在市里,到现在也不来,估计是不会来了!”

2.
    其实二姐李士娜和卡瑞不是一个母亲。大姐士兰出生以后爸妈的关系一直不好,直到士兰两岁的时候,李建国提出离婚。妈妈是死活不同意的,那个年代离婚还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后来李建国又透漏,他在外面有人,已经坏了自己的孩子,而且一定是男孩,他一直想要一个男孩子。而最后的解决方法是:妈妈在家假装怀孕七个月,李建国用家里几乎所有的钱抱回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女孩。那个李建国的情人拿完钱就去了市里,再也没有联系。妈妈对士兰还算可以,外面的人只知道士娜是个早产儿却长得一点都不慢。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在卡瑞妈妈去世之前还是会有一些孩子骂士兰是杂种。士兰一直是个沉默的女孩子,似乎没有任何想法的样子,但自从她结婚到市里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差不多和卡瑞一个时间。
    李建国的情人离开他以后,他总是会喝醉了回家,工作也不太努力,没有晋升过,和妈妈的关系也一直好好坏坏。大姐士兰总会去爷爷家玩,帮着奶奶做所有的家务并向爷爷汇报爸妈最近是否吵架的事情。士兰十岁那年,妈妈再次怀孕。爷爷奶奶爸爸都因此开始团结起来,妈妈也就过了这么几个月的幸福日子,就像他们一直就这样似的,直到有一次李建国逼着妈妈在镇上的小医院做了一次检查,说是怀的女孩。
    卡瑞出生的地点就是在那个镇上的小医院。当时医生说妈妈的肚子有点太大,而且还是高龄,建议去县里或者市里的大医院比较安全。当时李建国是喝了酒的,就和医生吵了一架,说什么已经生过两个孩子怕什么。
    卡瑞还没生出来的时候妈妈就晕了过去。医生通知家属要做解剖手术后回到手术台,本来要弄醒妈妈再打麻醉剂的,却发现妈妈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从妻子的去世到老三是个男孩,悲喜交加的李建国像个耍赖的泼妇一样坐在手术室门口哭了半天,直到家里的堂哥堂弟把他拖走。办完妻子丧事后的李建国整个人都找不到魂,就连去公安局上户口弄错了儿子的名字都没发现。
    这些以前的故事本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淡出了人们的闲话家常。大姐士兰出嫁的前一天,卡瑞去姐姐房间说些悄悄话并顺便收拾收拾,在姐姐的日记本上看到了姐姐听来的事实。知道了妈妈去世的事实,知道了二姐不疼自己总是和自己冷战的事实,知道了小学的时候同学骂二姐是野种骂自己是僵尸的事实。那天晚上卡瑞和李建国吵了一架后哭了一个晚上,姐姐也陪着他待了一个晚上。结婚的时候姐姐的眼睛都是黑眼圈。
    记忆像流水,掩埋了我们多少的眼泪。再想起这些的时候,卡瑞的心似乎还会有一点痛。但今天,跪在李建国的遗体前,似乎又有了新的痛。遗憾?原谅?还是后悔?卡瑞想起姐姐的电话。
    “咱爸死了,你能回来吗?爸爸去世前这几年一直病着,你二姐也没回来看过。家里来人就问你的事情,爸爸都会说你在台北开着自己的公司,没有时间回来。其实想想当年爸爸和你吵架时说的话也没有错。他没有欠你的,他欠的是妈妈的。这句话我也说给你二姐了,希望你们能回来。就算是他的错,你们不能原谅一个去世的人吗?”
    其实爸爸也早就后悔了吧?所以才会害怕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才会在每次自己犟嘴说妈妈如果没死肯定会怎么样的时候更加悲伤,最后变成愤怒。其实爸爸的每次毒打都不是没有原因的,在村里其他的孩子犯了错也会被打一顿吧!其实妈妈应该也原谅了一个单身着养育了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吧?
3.
    出殡的那天,二姐士娜也终于回来了,并在家待到爸爸过了七天才回市里的。卡瑞在李建国(不,现在可以安心的叫他爸爸了吧)过了七天后也没立刻回北京,他似乎需要思考一些什么。来宽恕自己?我也不知道。







欢迎光临 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http://daxuehewei.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