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贤斌
这两年来,我在北京龙泉寺陆续呆了半年,所见到的除了寺院佛像、山林景致,更多的还是人,主要有:1.寺里的出家人或准出家人,2.寺里的义工或居士,3.山下来的游客或参访团。只要是在山上呆过一段时间,保你会遇到诸多奇人趣事。拣记忆所及,略述一二。
一
寺里的一些老居士,一般被尊称为“老菩萨”,不过也有名副其实的“老菩萨”,那就是受持菩萨戒的老居士。(注:居士菩萨戒,受居士五戒之后,进一步所受的戒。)
我办公所在的德尘居,就有这么一位老菩萨。他有七十岁上下,平时也就与大家一起出坡(佛教术语,指劳动),不怎么多说话。一天上完早课,大家一起做学修分享时,他讲了这么一件事。
他说最近收到消息,自己的一个朋友过世了。这个朋友与他七年里一直有联系,但从没见过面。虽然有联系,但也不多,他也无非发些师父讲的法语过去,表示一下关怀。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事呢?接着,他很平淡的说到,自己的关心真的是出于朋友间的无私关怀么?恐怕不尽然。他接着又讲,这个朋友是他的是小学同学。没错,这是个女同学,当年是班里的领唱班长,而他心里面,一直对她有好感,直到今天她过世。
我在下面听着,不晓得作何感想。我是否有过看似美好的行为,其实却有着复杂的动机?而我年老时,可否有勇气讲出曾经那暗藏的心思?真真是无法可想。于是双手合十,向台上致敬。
二
龙泉寺的用水比较紧张,一部分来自凤凰岭的山泉,但毕竟有限,主要仍得益于自建的水库。龙泉寺水库是早年间师父带着几个弟子和一些居士,从山下运沙石到山上,一点点修建起来的。当然,这是另一个故事。我没机会参与水库修建,也只是后来参观一下的份。
水库在寺院外,出寺门要爬山好久方到,而且路并不好找,都是当初建水库时踩出来的野路。我和我们小组几个人,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七绕八绕反正找到了。仰头上望,见三面高峰围绕,一道水坝立在接近峰顶的位置,将三面山峰合围。右手边,仍是一条野路,但被人修了参差不齐的台阶,可以攀到水坝那里。
当我沿着那个台阶望上看时,惊奇的发现:坝上有一个僧人,一身黄衣,正在那里打坐。瞬间我觉得他是凭空出现的,那不成了武侠小说的情节么?当然没那么神奇,我们组长眼神好,远远叫了声“贤树法师”,法师听见了,向我们这边看来。
很快,我们也爬到了坝上,围着法师坐了个圈。迄今为止,我也只见过贤树法师这一次,印象深刻他有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出你的心事来。而他眼窝又特别深,于是看起来就更高深莫测了。我也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说自己只想做个善良的人,没想什么修行,法师说那你所得的就只是人天福报,我也不懂也不以然,几个人又各自谈了在龙泉寺的感悟,法师也即兴和我们聊了聊。
很快到了上晚课时间,法师说和我们一起下山。我和组长走在前面,我边走边回头看,并向组长嘀咕:“我以为法师要凭空消失呢,原来也要走下山。”组长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
三
稍正式的寺院都会有“客堂”这个机构,职能类似前台,主要提供挂单、咨询、供养等服务,因此在这里会遇到各类各样的人。龙泉寺也不例外,我有时候路过客堂,也会遇到奇怪的人。说一个。
在龙泉寺做短期义工,需要每天去客堂“续单”(佛教术语,指继续登记住宿)。有这么一天下午,我正在客堂续单,旁边有女居士在询问一些事情,她的这样问:“我打算在龙泉寺长住,寺里能不能给开证明,让我父母好申请低保。”值班的义工楞了下,回答说好像寺里没有这样的说法。我在旁边听到,也留了神,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女居士接着说,自己要是长住的话,家里老人就没有生活来源了,没有证明的话,低保怕批不下来。值班的义工说抱歉我们帮不了这个,你可以多祈求或做供养,佛菩萨保佑,也许就能批下来了。女居士看到开证明没戏,于是顺着说了句:“恩,应该没问题。我把父母都供养给佛菩萨了。”
女居士见我在一边看,冲我笑笑,转身走了。我拿回自己的挂单条,也离开了客堂,边走边想她说的话,心里觉得更不对劲了。
四
斋堂,也是个佛教术语,即是用斋的地方。龙泉寺居士斋堂对外开放,于是这里人员复杂,有居士、有义工、有参访团、也有各类游客。
有一天路过斋堂,发现门口聚了五六个人,一个穿着时尚、一望而知是游客的女孩子怒冲冲的从斋堂出来,边走边回头嚷:“你才下造业呢,你全家都造业。”她后面紧跟了一个中年女居士,忙不迭的合掌作揖,不停的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女孩子见没人与她争执,更大声说:“都是些什么人,我算知道了,学佛的就这样!”仿佛要让更多人听见似的,她的同伴见有不妥,拉了拉她离开。那满是怒气的背影离开了很远,整个寺院才清净下来。
这边几个居士好奇,在那里询问怎么个情况,女居士连声忏悔:“是我不对啊,我不过想说她不要浪费饭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从旁边经过,深以她的忏悔为然。确实是这样,居士之间常用的话或行为用在游客身上,好多时候并不合适。
比如有一次,我带一个参访团在斋堂吃饭,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人因为不熟悉用斋仪轨,要的饭菜比较多。末了,他看着碗里剩下的一点咸菜汁,面露难色,转过头问我:“这个一定要吃完么?”我看了看,照平时在山上的义工一样,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没事,倒给我吃吧。”他楞了楞,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碗,接着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捧起那碗咸菜汁,喝了个一滴不剩。
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特别愧疚。
欢迎光临 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http://daxuehewei.com/) | Powered by Discuz! X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