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标题: 唐文治:无锡国学专修馆学规 [打印本页]

作者: 狂人    时间: 2015-5-11 14:45
标题: 唐文治:无锡国学专修馆学规


无锡国学专修馆学规

(庚申  1920年)


太仓 唐文治   
                                                           
    昔张子讲学,有《东、西铭》,朱子有《白鹿洞学规》,高忠宪有《东林会约》,汤文正有《志学会约》,皆所以检束身心,砥砺品行。吾馆为振起国学,修道立教而设,缅怀往哲,能无奋兴?复圣有言:“有为者,亦若是。”谨订规章,愿与诸生共勉之。

    一、躬 行      
    人生世界之内,以礼义道德为根本,窃尝譬诸人之学问,犹墙屋也,礼义道德,犹基址也;若无礼、无义、无道、无德而徒以学问为饰观之具,一旦品行隳坏,名誉扫地,是犹基址不固,墙屋坍塌,其危险何如矣。诸生既经有志来馆专修,务以砥砺品诣、躬行实践为宗旨。平日读书,皆当体之於心,返之於身。傥被服儒素,不过雅步高论,如陆清献所谓“读书自读书,做人自做人”,每逢讲说,仅作一席空谈。而于礼义道德,绝无躬行之实。自欺欺人,可鄙孰甚!非吾徒也。

    二、孝 弟
    学者,所以学为孝也。五常之本,万善之原,皆始於门内之行,《大戴礼记》载曾子之言曰:“人之生也,百年之中,有疾病焉,人之生也,百年之中,有疾病焉,有老幼焉,君子思其不可复者而先施焉。父母既殁,虽欲孝,谁为孝乎?年既耆艾,虽欲弟,谁为弟乎?故孝有不及,弟有不时,此之谓与!”读此而不猛省者,非人也。中国古来孝行,曾子而上,首推虞舜与周文王,孟子言性善之学曰:“舜何人也。”“文王我师也。”盖以虞舜与文
王皆大孝之人也。诸生有能孝其亲者乎?是异日之圣贤豪杰也。

    三、辨 义
    孔子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於利。”曾子言平天下“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孟子》七篇,首辨义利。又言:“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义利之辨,人心生死存亡之界也。末俗浇薄,好利无餍,专图一己之私利,不顾天下之公利;且藉口於天下之公利,以肥一己之私利,驯致灾害并至,生灵荼毒,可痛哉!而究其原由,贫而已矣。愈贫则愈贪,愈贪则愈贫。 故贪与贫常相因,而利与害每相共。吾辈欲挽此颓风,惟有矫以“清、勤、耐、苦”四字,淡而弥旨,俭而愈廉,懔四知之几微,严一介之取与,举卑鄙龌龊之念,扫荡无余,庶几异日能任治平之业。苏东坡云:“办天下之大事者,立天下之大节者也。”诸生其勉之勉之。

    四、经 学
    吾国《十三经》如日月之丽天,江河之行地,万古不磨,所谓国宝是也。然要知吾馆所讲经学,不尚考据琐碎之末,惟在揽其宏网,抉其大义,以为修己治人之务。先儒说经,首重“实事求是”四字,实事者,屏绝空虚之论也;求是者,破除门户之见也。经师家法,守兹兢兢,汉末郑康成先生当黄巾扰乱之时,风雨漂摇,讲学不辍,后学所当奉为圭臬者也。顾治经之要,尤在学礼。管子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今人竞言法治,不知法施于已然之后,礼禁于未然之前,舍本务末,愈趋愈远,故今日发明礼学,维系人心之廉耻,实为莫大之急务。吾苏顾亭林、秦树澧诸先生遗风未坠,继起者傥有人乎?

    五、理 学
    经师之所贵,兼为人师。礼学之所推,是为理学,孔子说《易》曰:“穷理尽性。”穷理者,人生莫大之学问,即莫大之事业也。孟子传孔子之绪:“理义悦我心。”曰明善,曰集义,皆理学也。宋周子得道统之传,作《太极图说》,发挥阴阳五行之奥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主静者,穷理之根源;人极者,为人之极则也。二程、张子,皆理学正宗。朱子集诸儒之大成,旁搜远绍,所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陆象山先生直揭本心,别树一帜。王文成宏畅厥旨,学术功业,震耀当时。嗣后刘蕺山,陆桴亭,张杨园,陆清献、汤文正、张清恪诸先生,莫不行为世表,言为世法。综览历史,理学盛则世道昌,理学衰则世道晦,毫发不爽。吾辈今日,唯有以提倡理学,尊崇人范,为救世之标准。然而有最宜致慎者,则诚与伪之辨而已。孔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学者所当日三复也。

    六、文 学
  《尚书》赞尧曰:“文思。”《梅书》赞舜曰:“文明。”赞禹曰:“文命。”文之为用,焕乎郁乎,广矣大矣!是以孔子四教,其一曰文,文学之科,传自游、夏,其后支与流裔,累世不绝。经学者、文字之根荄;理学者、文章之府奥。此外史与子集,则皆文苑之精华也。《汉书?艺文志》贯串六艺,诸子百家九流,特示蹊径,最宜熟诵。唐韩子作《进学解》,自道所得曰:“上规姚姒”云云,约其所言,共有九家,曰书,曰易,曰诗,曰春秋左氏传,曰庄子,曰离骚,曰史记,曰子云,曰相如。是九家者,韩子之师也。唐宋八大家,储同人广之为十家,其文雄奇幽秀,各极其至。朱子瓣香南丰,为文后海先河,曲折奥衍,是为千古钜观。元明以来,作者不逮于古,望溪崛兴,海峰、姬传踵之,是为桐城派。吾苏恽子居、张臯文,亦自辟町畦,是为阳湖派。曾文正出,师承姚氏,发挥文家阴阳刚柔之旨,摘抉杳微,夐乎不可尚已。余子入梅伯言、吴南屏、张廉卿、吴挚甫,其书满家,允称雄杰。近今斯道衰落甚矣!《易传》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唯有人有文,而后能化成。班孟坚曰“备哉灿烂,神明之式。”然则发扬吾国固有之文明,非吾馆人士,其谁与归?

    七、政治学
  《礼记》言:“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是为政治学精义。凡士人通经学、理学、而能达於政治者,谓之有用,谓之通人。不能达於政治者,谓之无用,谓之迂士。吾国政治学权舆於《尚书》,如《虞书》所谓“安汝止,惟几惟康”,“慎乃宪”,“屡省乃成”,是为万古政治不易之经。至箕子陈《洪范》,立无偏无党之箴。周公作《无逸》,示保惠教晦之准,治道纲维,孰能逾此。圣门政事科冉有、子路外,尤推曾子。《大学》言平天下在挈矩,顺事恕施,所以正其本者至矣。《孟子》《梁惠王》、《离娄》二篇皆政治学根本。厥后如汉之贾、董,蜀之诸葛武侯,唐之魏郑公、陆宣公,及宋代诸大儒,均可师法。近世若胡文忠、曾文正、左文襄,皆政治家巨擘。曾根於学术,故最为纯粹。胡、左长於天资,故能沈挚感人。此外讲外交学者,如郭筠仙、曾惠敏、薛叔耘、黎蒓斋、许文肃诸家,均可采择。尝叹欧美各国,俱有政治学,吾国独无编辑专书,设有外人负笈来学政治,茫然无以应,可耻孰甚。诸生须知吾国之政教号令,风俗掌故,具详於经书之中,宜访苏东坡读书之法,分类学之,则大纲既举,自得时措之宜矣。或疑奏议书牍,不适用今世,要知学者贵能采其议论,探其精义。原非泥於程式也。

    八、主 静
    今人热心爱国,而卒未得所以疗国之方。老子曰:“载魂魄抱一,能无离乎。”盖士落其魄,则国失其魂矣。故今日救国之策,莫若主静。《大学》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此言治心之法,而实即治人治天下之法。孔子之言心学曰:“洗心退藏於密。”曰:“操则存,舍则亡。”又曰:“天下之动,贞夫其一者也。”孟子之言心学曰:“持其志,毋暴其气。”“心毋忘,毋助长。”又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周子之言心学曰:“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该圣贤治心之学神矣微矣!而操持二字,实为入门之要。宋程子见人静坐,即叹其善学。李延平先生常教人静中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明王文成,高忠宪为一代大儒,其言静坐之法,详明简易,学者亟宜仿而行之。《易传》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礼记》言:“人者,天地之心也,惟静中随时体验,乃能见天地之心。”然则主静之功,是为参赞化育之本。夫天下未有不能治其心而能治其事者也,亦未有不能治其心而能治其国者也。圣门子路政事之才,孔子告之,不过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曰敬,曰安,其本原尽可知矣。

    九、维持人道
    今人竞言维持人道,要知修道立教,方为尽人道之根源。《中庸》言天命之性,推极于致中和,致天下之达道,即维持天下之人道也。人道维何?保其本心而已。人能不失其本心,尽一己之人道,斯克全世界之人道。孟子生战国之季,一则曰“放其良心”,再则曰“失其本心”,痛人之沦为禽兽也。故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又曰:“人皆有所不忍,人皆有所不为。”“人”字皆当重读,既欲成其为人,如何能保其心,则又明示之曰:“无恻隐之心,人心生生不已之机也,羞恶之良,世界所最重,凡无以对人者,即无以对己者也。辞让,礼也。人而无礼,何以为人?至於是非之界,尤为生死之关。国家之亡,先亡於无是非;人心之亡,先亡於无是非。春秋大义,不过明是非而已。有是四端,而后谓之人,而后谓之尽人道。是故正人心,乃所以维持人道也。孟子曰:“有放心而不知求。”又曰:“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心官何在?人道何存?而乃茫焉昧焉,营营扰扰以化於物,不亦重可惜哉!

    十、挽救世风
    王子垫问孟子曰:“士何事?”孟子答之以“尚志”。立志为学者第一关头,人能立志为圣贤,则为圣贤矣。立志为豪杰,则为豪杰矣。然近世圣贤豪杰不数数觏者,则由英俊之才,大都迷於歧途,而隳坏於习气也。曾子言“君子思不出其位”,而孟子则谓“自任以天下为重。”顾亭林先生则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也?该孟子与顾亭林先生之意,谓学者自任天下之重,研究天下之务,非谓干涉天下之事。人人能各安其本分,各勤其职业,斯天下治。人人不安其本分,不勤其职业,法守乖而秩序淆,则天下乱矣。故吾辈务宜独立不扰,力挽颓习,秉壁立万仞之概,不为风气所转移,乃能转移风气,有以觉世而救民。至於无稽之谈,非礼之籍,自然不接於耳,不寓於目矣。诗有之:“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今日吾国是何等景象?外人方讥我为无礼义、无教化之国,痛心曷已!剥极而复,当在此时。故吾学者共雪此耻,更顾吾国民共雪此耻也。

    受业唐景升、龎天爵谨校。
                                                                              
  ——选自《茹经堂文集》第一编卷二 民国丛书第五编
                                                                              
责任编辑:唐文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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