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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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广辉:宋明时期经学的主要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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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狂人
时间:
2015-5-14 13:00
标题:
姜广辉:宋明时期经学的主要成绩
两宋之际从王安石、周敦颐、二程、张载、邵雍到南宋朱熹、陆九渊等人,是文化思想上生机勃发的创造性时期,过此以往便进入了一个守成期。宋、元、明三朝,正反映宋学由形成、发展到衰落的一个周期。本文对此一周期中名家名著作一简要概述,以作为宋明经学主要成绩之检阅。
[关键词]周易学;春秋学;四为学;三礼学;诗经学;尚书学
[
中图分类号
]B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07)10-0056-10
姜广辉(1947—),男,上饶师范学院兼职教授,
中国社会科学
院
历史研究
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思想史研究室主任,《中国哲学》、《朱子学刊》主编。(江西上饶 334001)
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中,有两个时段出现的学术文化巨人最为密集,一是公元前五
世纪
至公元前三世纪的三百年间,这是指先秦从孔子、老子到韩非子的时期;一是公元十一世纪至十二世纪的二百年间,这是指两宋之际从王安石、周敦颐、二程、张载、邵雍到南宋朱熹、陆九渊等人的时期。这两个时段,在文化思想上皆有生机勃发的创造性,而过此以往便进入了一个守成期。而守成期的出现,则与当时的取士制度有关。第一个守成期以汉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为标志,儒家经学从此成了中国思想史的主旋律。第二个守成期以元仁宗延祐复科举为标志,从此在经学思想上“此亦一述朱耳,彼亦一述朱耳”①,殊少宋儒之创新精神。《明史·儒林传序》说:“有明诸儒,衍伊洛之绪言,探性命之奥旨,……至专门经训,授受源流,则二百七十余年间,未闻以此名家者。……论者谓‘科举盛而儒术微’,殆其然乎!”皮锡瑞说:“论宋、元、明三朝之经学,元不及宋,明又不及元。……宋儒学有根柢,故虽拨弃古义,犹能自成一家。若元人则株守宋儒之书,而于注疏所得甚浅。……明人又株守元人之书,于宋儒亦少研究。”②宋、元、明三朝,正反映宋学由形成、发展到衰落的一个周期。本文对此一周期中名家名著作一简要概述,以作为宋明经学主要成绩之检阅。
一、周易学
《周易》是一部充满魅力的古代经典,唐代韩愈在其《进学解》一文中用三个字来概括《周易》的特点:“奇而法”,是说这部书奇妙而有法度,但《周易》的深层奥秘似乎从未被揭示过,许多经学家都认为自己有能力来破解这个谜团,由此家异传,人异说,皆自以为得易学之津涯。故汉魏以后,注《易》之书远较他经为多。然自唐孔颖达主持的《周易正义》颁行之后,前人解《易》著作渐失其传,而惟有李鼎祚《周易集解》尚辑录有诸家《易》说。北宋中期以后,学者废弃汉唐注疏之学,纷纷以己意解经,考宋明时期,解经著作以《周易》类为最多,而标宗立派者皆在宋代。宋代易学沿承前代,仍分为象数学与义理学两大派。但于象数派中又歧出图书学一支脉。义理派中在理本派之外,又有气本、心本、史事三支脉。宋之易学,“固极驳杂之观,而亦尽品汇之盛”③。兹略述各家易学如下:
(一)图书学之一:刘牧的“河图”、“洛书”
北宋有两位刘牧,一字长民,彭城人,官至太常博士,生活年代当在庆历以前;一字先之,衢州人,范仲淹荐为兖州观察推官。刘牧(长民)著《易数钩隐图》,首开图书学一脉,宋代易学由此“导夫先路”。刘牧倡“河图”、“洛书”,后起之周敦颐倡“太极图”、邵雍倡“先天图”,据南宋朱震称此三家皆出自宋初之道士陈抟。此当是宋儒一种巧思,称易图是上古圣人所传,之所以数千年不为世人所知,乃因向来由世外高人秘传之故。有了此一说辞,既可上接远古圣人道统,又可回避世儒质疑。刘牧以九数为河图,以十数为洛书,朱震从之。他如邵雍、蔡元定、朱熹等皆以九数为洛书,以十数为河图,宋儒多从后说。刘牧之所谓“河图”,与汉代《易纬乾凿度》“太乙行九宫”法及《大戴礼记·明堂篇》有渊源关系,后者言明堂九室制度,有“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之文,注云:“法龟文也。”此九数依次以上中下三行排列,每一横行、竖行、斜行三数相加,皆为十五,此即今日数学之所谓“幻方”也。
(二)图书学之二:周敦颐的“太极图”
周敦颐是宋明理学的开山,被学者推崇为“道学宗主”。他通过对《周易》、《中庸》等儒家经典的创造性诠释,为儒学创建了一个宇宙论体系。周敦颐无专门的解《易》著作,但他的《太极图说》(原名《太极图·易说》)、《通书》(原名《易通》)都是借《易》明理之书。其所著《太极图说》提出了一个无极太极、阴阳五行、万物化生的宇宙论哲学,文中所附之“太极图”是宋代重要的易图之一。其所著《通书》将《周易》思想与《中庸》、《论语》、《
大学
》、《孟子》思想相贯通,使宏大的《周易》宇宙哲学与精巧的心性哲学联结到一起,从而将儒家道德与终极关怀结合起来。此一治学路线开启了后世数百年的理学。
(三)图书学之三:邵雍的“先天图”
邵雍著有《皇极经世书》,他提出一种《周易》先天之学。此学有关于伏湜八卦与六十四卦卦序的四种图表,称为《伏湜四图》,即《先天图》。近二十多年来国内外学术界讨论的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就是:德国大哲学家、数学家莱布尼茨(Gottfrien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发明二进制与邵雍《先天图》的关系。讨论的焦点之一是:邵雍的《先天图》卦序是否一种二进制的记数方法?
在我们看来,学术界在此问题上之所以长期争持不下,在于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应怎样去读邵雍的《先天图》,从中看它的卦序如何是或如何不是二进制的记数方法。大多数学者不知道读懂邵雍《先天图》的要诀乃在于“逆数”,包括卦序的“逆数”和爻序的“逆数”。由卦序的“逆数”可见先天八卦图所展现的是三位二进制数表(0-7),先天六十四卦图所展现的是六位二进制数表(0-63)。由爻序的“逆数”,可知先天易数的二进制的进位方法。《先天图》卦序所严格遵循的逻辑法则,在当时被称为“加一倍法”。而所谓“加一倍法”,即是今天严格意义上的“二进制”记数方法。
邵雍的“加一倍法”意味着中国早在九百多年前的北宋时期,已经发明了二进制的记数方法,这是中国先哲的智慧和光荣,我们作为后人应该记住它,而不应该抹煞它!
(四)义理派的典范《易》作:程颐的《伊川易传》
程颢、程颐是宋明理学的奠基人,程颐所著《周易程氏传》即《伊川易传》是以理学思想解经的第一部
成功
之作,而程颐在经学上的成就,也主要以此书为代表。程颐弟子尹焞说:“先生平生用意,惟在《易传》。求先生之学者,观此足矣。”④程颐《易传》未成之时,每令学者观王弼、胡瑗、王安石三家之《易》,由此可见程颐以义理解《易》的治学方向。程颐于哲宗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所作《易传序》说:“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⑤他认为,自然
社会
的一切变化,无非反映一阴一阳之理。儒者在阴阳邪正、君子小人势力消长之中,应持守人心天理的中正之道。程颐将历史的政治经验与智慧糅进其《易传》之中,借以表达其关于政治伦理学的见解。此书在后世享有盛名,被列为官学科举
考试
的规定内容。清代顾炎武以为宋明易学以程颐《易传》为第一,其言曰:“昔之说《易》者,无虑数千百家,如仆之孤陋,而所见及写录唐宋人之书亦有十数家,有明之人之书不与焉。然未见有过于《程传》者。” ⑥
(五)气本论的代表《易》作:张载的《正蒙》与《横渠易传》
张载为二程之表叔,是理学的创始人之一,当年张载在京师坐虎皮椅讲《周易》,听从者甚众。一夕二程至,与论《周易》。次日语门人曰:“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事之”⑦,遂撤坐掇讲,学界引为佳话。张载有《正蒙》、《横渠易说》等著作,其学术思想多从《周易》一书体会而出。在宇宙观上,张载主张气本论,与二程主张理本论的观点不同。其言曰:“知太虚即气,则无无。……诸子浅妄,有有无之分,非穷理之学也。”⑧又曰:“大《易》不言有无,言有无,诸子之陋也。”⑨宋明时期,理学家多以二程理本论思想为正统,而以张载的学术为“宗盟”和“羽翼”(由此可见,古人不似今人视唯物与唯心两者为严重的对立)。程珌《洺水集》卷六《易议》说:“宋兴百年,名儒辈出,胡安定得其义也,邵康节得其数也,程
明道
、伊川得其理也,周濂溪得其体也,张横渠得其用也,然后《易》之道遂大明于天下。”
(六)宋代象数易学的集大成:朱震的《汉上易传》
北宋儒者虽然有研习图书象数学的学者,如刘牧、邵雍、周敦颐等,但他们往往自立一说,而不以注经的形式呈现。程颐《易传》专取义理,鄙弃象数,义理派易学由此蔚成风气,成为易学主流。朱震在此种学术氛围下,坚持以象数学为易学正统,著成《汉上易传》,此书乃是宋学中第一部集前儒《周易》象数学之大成的解经之作。朱震解易,凡两汉以来的象数思想皆一一涉及,以动爻、卦变、互体、五行、纳甲五种方法为主,亦兼用飞伏、世应、卦气、爻辰等法。朱震批评王弼弃象言理,以为若不论象,则脱离了象数这一《易》之本源。同时,他又反对虞翻等人夸大象的作用,“论象太密,则失之于牵合,而牵合之弊,或至于无说。”朱震亦重视宋初以来的图书易之发展,曾追述图书授受渊源,谓刘牧的《易数钩隐图》所录“河图”、“洛书”,以及周敦颐的“太极图”、邵雍“先天图”等皆传自五代末、宋初的道士陈抟。其说一出,学者信疑参半。
(七)史事一脉的代表《易》作:杨万里的《诚斋易传》
杨万里的《诚斋易传》,最初自题“易外传”,后改定为今名。《四库全书总目》谓其属易学史“两派六宗”中的“史事宗”。《诚斋易传》以古史解《周易》卦序,谓《乾》、《坤》为开辟之世,《屯》、《蒙》为鸿荒之世,《需》养为结绳之世,《讼》、《师》为阪泉、涿鹿之世,《畜》、《履》为书契大法之世,《泰》通为尧舜雍熙之世,过是而后,泰而否,否而泰,一治一乱,治少乱多。又以历史
人物
故事解《周易》卦爻辞,段段节节引古事为证。杨万里本为著名诗人,文章清奇,论说巧妙,因而人多喜读其书。历史上学者对杨万里以史证《易》方法颇多讥评,如明郝敬谓:“杨诚斋说《易》,每爻引一古人作证,以此为初学举一隅则可,欲执此证前《易》,所失甚多。”⑩易学本在
启迪
人之智慧,有俾实用,史事宗能考镜古今得失,不为空论,以使易学可以见诸实用,因之以史证经,未始不可成为解易之一法。
(八)朱熹的《周易本义》
学者论宋明理学,向以程、朱连称,称为“程朱学派”。然在易学上,朱熹与程颐则有较大距离。朱熹评论程颐《易传》说:“《易传》义理精,字数足,无一毫欠阙,……只是于本义不相合。”[11]朱熹著《周易本义》,强调《易》本卜筮之书。朱熹主张用“占学方法”解《易》,他认为,在占筮活动中,占筮者总能根据不同情境,超越卦爻辞文本局限,开显出《周易》丰富多变的义理。朱熹要学者运用占学方法去体认《周易》所内蕴的活泼泼的太极之理。因之,朱熹的易学可以称之为“象占之学”。朱熹自己也相信占筮,在庆元党禁之时,他以占筮来决定是否上书,结果筮得《遯》卦,“遯”者,逃去之名。朱熹于是放弃上书,自号“遯翁”。朱熹易学综合象数学与义理学,亦吸纳图书学的成就,所著《周易本义》卷首即加有易学九图。元仁宗延祐复科举,程颐《易传》、朱熹《周易本义》并列学官;明初,朱熹的《周易本义》作为《伊川易传》的“补传”。其后学者厌博而就约,避难而趋易,于是专主《周易本义》。
(九)心本论一脉的代表《易》作:杨简的《杨氏易传》与《己易》
杨简曾著《杨氏易传》与《己易》。杨简之学,出于陆九渊心学,他以《孔丛子》所引孔子之语“心之精神是谓圣”为道之主宰,以“不起一意”[12]使此心虚明洞照,为学之功夫。故其解《易》,惟以人心为主,而象数、事物皆在所略。他提出,“人心即易道”,《易》即在己之心。他认为人心本来“虚明神用,无所不通”,因而只要去除昏蔽,“视听言动,心思变化,无不皆妙,无不中正。”[13]曾熠《己易·后序》说:“《西铭》之意认天地为一家,而《己易》一书悟天地为一己。”学者谓其易学“以禅诂经”。林栗与朱熹论《易》不合,互激而相攻讦,当时有人说:“林黄中文字可毁。”[14]朱熹则说:“却是杨敬仲文字可毁。”南宋王宗传和杨简皆以心性说《易》,王宗传人微言轻,其书不甚为学者所诵习,杨简为陆九渊弟子之首,历官中外,政绩可观,在南宋为名臣,以是,其学显扬于时。而至明代陈白沙、王阳明心学盛行之后,杨简易说颇行于世。
二、春秋学
《春秋》一经,文字简严,若无三《传》,其义难明。而三《传》各成体系,异同互见。学者兼修,往往莫知所从。以是,唐代啖助、赵匡、陆淳起而攻驳三《传》,断以己意。北宋熙宁变法,颁《三经新义》,《春秋》一经不列于学官,不用于贡举。学者哄传王安石不满《春秋》经,且讥之为“断烂朝报”。然二程弟子尹焞曾为之辩诬,称:介甫未尝废《春秋》,废《春秋》以为“断烂朝报”,皆后来无忌惮者托介甫之言也。韩玉汝有子宗文上介甫书,请六经之旨。介甫皆答之,独于《春秋》曰:“此经比他经尤难,盖三《传》皆不足信也。”[15]儒家之经学,以春秋学对现实政治的关怀最为强烈。《春秋》因为文简义丰而有较大诠释空间,治春秋学者往往能适应社会政治需要赋予新义,与时俱进。南朝刘宋颜延之曰:“辅制衰王,《春秋》为上。”[16]每当世衰主弱之时,春秋学便格外活跃。在宋元时期的经学中,春秋学实为显学。孙复曾称《周易》与《春秋》为“二大经”,他说:“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也,治世之大法也。”[17]《四库全书总目》亦谓:“解五经者,惟《易》与《春秋》二家著录独多。”[18]宋元时期春秋学名家辈出,其中最具创造性且影响较大者,约有四家,兹列之如下:
(一)孙复的《春秋尊王发微》
孙复,字明复,著有《春秋尊王发微》。自唐安史之乱以及五代武臣屡篡之后,“尊王”意识成为社会政治安定的重要保证,孙复此书,即以尊重王权为宗旨。孙复治《春秋》,上祖唐代啖助、赵匡、陆淳,下开南宋胡安国。孙复本《公羊传》、《谷梁传》“常事不书”之例,以为《春秋》凡合礼者,皆属常事不书,所书者皆悖礼乱常之事,由此认为《春秋》有贬而无褒。因而《春秋尊王发微》一书,刻酷深细,实为“诛心”之书,晁公武《郡斋
读书
志》载常秩之言说:“明复为《春秋》,犹商鞅之法,弃灰于道者有刑,步过六尺者有诛。”《四库全书总目》则评论说:“宋代诸儒,喜为苛议,相与推之,沿波不返,遂使孔庭笔削,变为罗织之经。……过于深求,而反失《春秋》之本旨者,实自复始。虽其间辨名分、别嫌疑,于兴亡治乱之机亦时有所发明。统而核之,究所谓功不补患者也。以后来说《春秋》者、深文锻炼之学,大抵用此书为根柢。”这也就是说,宋儒之春秋学,自孙复以下,大抵有深文锻炼的特点。而理学的奠基人之一程颢也在此意义上评价《春秋》经:“五经之有《春秋》,犹
法律
之有断例。”[19]
(二)刘敞的春秋学
刘敞与孙复为同时代人,而年辈稍晚。刘敞撰有《春秋权衡》、《春秋
意林
》、《春秋传》等著作。《四库全书总目》称:“北宋以来,出新意解《春秋》者,自孙复与刘敞始。复沿啖、赵之余波,几于尽废三传。敞则不尽从传,亦不尽废传。故所训释为远胜于复焉。”[20]刘敞春秋学重视阐发诸如大一统、尊王、重民、君臣之道、华夷之辨等儒家文化的核心价值。他所倡之“尊王”,与孙复突显“尊王”的观念有所不同,他在倡导“尊王”的同时,又强调尊重大臣的尊严,他说:“君臣之义,非虚加之也,寄社稷焉尔,……寄人民焉尔。”以为君臣关系并非一种私人关系,而是以国家、人民为轴心的公共关系。叶梦得作《石林春秋传》于诸家《春秋》注疏多所排斥,惟于刘敞春秋学备加推崇,谓其邃于礼学,往往依经立义,不似孙复解经之武断。关于刘敞春秋学之弊端,四库馆臣指出三点:其一,所用《春秋》经文杂用三传,不主一家;又每以经、传连书,不予分别。其二,减损三传字句,往往改窜失真。其三,运意深曲,又好雕琢。[21]这些批评皆合于事实。
(三)胡安国的《春秋传》
北宋末,徽、钦二帝为金兵所掳,成为宋室奇耻大辱。宋高宗南渡,自比于周平王东迁,他很想了解周平王以后亦即春秋时期的历史,遂于绍兴五年,诏令胡安国纂修《春秋传》,胡安国《春秋传》因作于南渡之后,“感激时事,往往借《春秋》以寓意”,坚主复仇之义,而以“尊君父,讨乱贼,辟异说,正人心,用夏变夷”为宗旨。从这个意义上说,胡安国《春秋传》不仅是一部学术性著述,而且是一部政论性著作。《礼记·礼运》篇载孔子“天下为公”之语,汉唐传经之儒于此语多略而不讲,或疑非儒家之说。而胡安国《春秋传》则屡言:孔子作《春秋》,有志于天下为公之世。此论曾引起吕祖谦的疑虑,以为“天下为公”乃是老聃、墨氏之论,胡氏屡言《春秋》有意于“天下为公”之世,是纲领有差。他为此致函朱熹征询意见,朱熹虽未明确反对“天下为公”的理念,但也并不认同胡安国以此理念诠释《春秋》。持平而论,胡安国弘扬“天下为公”思想,自是立意高远,胜诸儒一筹,就此而言,亦可谓后世康有为“大同说”之前茅也。元、明两代,胡安国《春秋传》被确定为科举程式,流传数代而不衰。
(四)赵汸的《春秋属辞》
元代的赵汸著有《春秋属辞》、《春秋集传》、《春秋金钥匙》等书,而以前书最为著名。
赵汸尊其师黄泽之说,以为研习《春秋》,当先厘清“鲁史书法”与“圣人书法”,二者中,又应“先考史法,再求经义”,史法既明,圣人删述之意自易窥得。《左传》杜注,备见鲁史旧法,《公羊》、《榖梁》所传者则有经之佚义存焉。其读《礼记·经解》“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因悟《春秋》之学只是“属辞比事”之法,由是著《春秋属辞》,以事之相类者互相推勘,考究其异同,而申明其正变,以推孔子笔削之意。其书义例明备,触事贯通,颇受学者称赏,皮锡瑞称:“元、明人之经说,惟元人赵汸《春秋属辞》义例颇明。”[22]赵汸之春秋学,主旨在“尊王攘夷”,其言曰:“《春秋》拨乱世、反之正,莫先于攘夷狄、安中国。”[23]又曰:孔子作《春秋》,以明“天下不可以无王”[24]。他强调各方诸侯皆应尊重中央政权的权威,天子自当尊,诸侯无王自当罪。他又认为《公羊传》“得学《春秋》之要”,此说于清中叶以后公羊学之复兴有承上启下之功。
三、四书学
宋以前无所谓四书之学,四书之学肇端于二程,成于朱熹。而四书学之兴,实与理学的形成发展相辅相成。所谓“四书”,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种儒学文献的合称。二程等理学创始人为建构儒家的心性义理之学,以与佛教心性之学相抗衡,从儒家经典中选择《周易》与四书作为其理论建构的主要凭借。然在朱熹之前,四书学尚未显扬于世,自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行世后,四书学遂如日中天,遮掩了五经的光焰,而其中之《大学》尤受社会与学界推重。明代经学多袭前代,惟有关《大学》的解读,不让前修。兹列举宋明时期四书学之六家如下:
(一)二程的四书学
宋儒为了建构儒家的心性义理之学以超胜佛学,致力于发掘传统儒学的思想资源。然而儒家五经直接讨论心性义理的思想资料极少。二程指出,“六经浩渺,乍来难尽晓”[25],“后之学者,却先须识义理,方始看得经”[26]。那义理又从何识得呢?二程以为义理即体现在《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之中。《大学》、《中庸》本是小戴《礼记》中的两篇,汉以来儒者并未特别措意,至唐代才开始受到韩愈、李翱的重视。二程以为,《大学》、《中庸》非圣贤不能作,遂尊信而表彰之,并将《大学》、《中庸》配合《论语》、《孟子》一起讨论,而以此四书为义理之渊薮。四书是二程理学体系建构的重要依托。此一治学理路为后来的朱熹所继承。朱熹将《大学》、《中庸》与《论语》、《孟子》合而称为《四书》。于是学者奉读如成宪,而正式有“四书”之学。
(二)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
朱熹一生著述虽多,而于《四书》用力最勤且久,其所著《四书章句集注》可谓理学化经学的典范之作。朱熹以《四书》为六经之“阶梯”,又定四书之序,以《大学》为首篇,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他曾说:“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朱熹为《四书》作注释,其中《论语》、《孟子》称为“集注”,备采古注及两宋诸儒之说,而以己意结之。《大学》、《中庸》只称“章句”而不称“集注”者,盖因学者于此二书所论尚少,无所取材之故。朱熹又单为《大学》、《中庸》二篇作序,总论圣贤述作之大旨。《大学》在《礼记》中通为一篇,朱熹分为一经十传,认为经是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传是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又以“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为“三纲领”;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八条目”。朱熹又认为《大学》一书有脱简,缺“格物致知”传,于是取二程之意,作《格物致知补傳》。在对《四书》的义理解说方面,朱熹多采二程及其门人之说,以理学的
新概念
去诠释原始儒家的传统概念,如以“天理”释“诚”、“仁”、“礼”、“道”等。并以诸如“理一分殊”、“存理去欲”、“格物穷理”等理学的命题和原理去重新解释儒学原典。
(三)真德秀的《大学衍义》
南宋真德秀被理学家视为朱熹之后的“正学大宗”。朱熹曾说:“今且须熟读《大学》作间架,却以他书填补去。”[27]真德秀所著《大学衍义》就是以《大学》“三纲领”、“八条目”为“间架”而撰写的书,被称作“帝王之学”。此书在四库全书中不入经部,而入子部儒家类。因为此书不是解释《大学》本旨之书,而是一种向皇帝进规献策之书。从作者本意而言,在于告诉执政者:应该有怎样的品格、具备什么样的知识,才能成为一个英明的执政者。这使国君与百官对于《大学》经典的研习,不只是停留在空洞的理论上,而是要能理论联系实际。此书首论“帝王为治之序”,次论“帝王为学之本”。下设四大纲:即将《大学》“八条目”中的前六项并作四项:其一,格物致知;其二,诚意正心;其三,修身;其四,齐家。而以“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为“格物致知”之要;以“崇敬畏”、“戒逸欲”为“诚意正心”之要;以“谨言行”、“正威仪”为“修身”之要;以“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为“齐家”之要。每条之中,首标圣贤之明训,再参前古之事迹。理学讲“内圣外王”之道,此书所重在“内圣”之道,以为若能做到“内圣”,外王之道即在其中。故《大学》“八条目”,仅举其六。元武宗谓“治天下此一书足矣”[28];明太祖曾问“帝王之学,何书为要?”宋濂举《大学衍义》,明太祖乃命大书揭之殿两庑壁[29]。
(四)邱浚的《大学衍义补》
邱浚以为,《大学》一书,乃“六经之总要,万世之大典,二帝三王以来传心经世之遗法”。而真德秀《大学衍义》于《大学》“八条目”中所衍者止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而缺“治国”、“平天下”之事。儒家之学本为“全体大用”之学,缺其一功则少其一事,欠其一节则不足以成其大用。譬如渔网,网固不止于一目,然一目或解,则网有不张。邱浚因而仿《大学衍义》体例,作《大学衍义补》。其书博采经传子史有关治国、平天下之资料,并附以己见。其目有十二:一、“正朝廷”;二、“正百官”;三、“固邦本”;四、“制国用”;五、“明礼乐”;六、“秩祭祀”;七、“广教化”;八、“备规制”;九、“ 刑宪”;十、“严武备”;十一、“驭夷狄”;十二、“成功化”。此书进呈朝廷,受到弘历皇帝嘉奖,以为有补于政治,特命刊行。后万历皇帝又作《御制序》称此书“成真氏之完书,为孔、曾之羽翼,有功于《大学》不浅”[30]。
(五)王阳明的《大学古本旁释》
宋明理学中有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两大派别,而王阳明是心学一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当年朱熹曾指出,朱、陆两派同修圣学,而工夫有差,朱学偏重“道问学”即知识学习,陆学偏重“尊德性”即道德修养。《大学》一书既是圣学之纲领,那什么是《大学》本旨对于两派立说便有关键性的意义。朱熹重视《大学》“格物致知”的思想资源,特为之作《补传》加以诠释。而王阳明以向内的“致良知”为学圣根本,反对向外的读书考索工夫,因而在对《大学》的解读上,王阳明认为朱子《大学章句》非圣门本旨,他尊信汉代郑玄注的古本《大学》,指出《大学》本为一篇,原无经、传之分,“格物”、“致知”以“诚意”为根本,亦无缺传可补。他于《大学古本旁释序》中说:“《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巳矣。”王阳明此说一出,《大学》古本、新本之争遂成为学界聚讼不已的一大焦点问题。
(六)刘宗周的《大学》研究
刘宗周为晚明大儒,著述宏富,其关于《大学》的研究著作有《大学古记》、《大学古记约义》、《大学杂言》、《大学古文参疑》等。从学派而言,刘宗周属于王阳明的心学学派,但他怀疑王阳明关于“《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的论断,认为与《大学》文本之意不合,《大学》明言“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以修身为本”而不及“诚意”,因而以“诚意”标宗立论是不能成立的。他又称引汉儒贾逵云:“子思穷居于宋,惧圣道之不明,乃作《大学》以经之,《中庸》以纬之。”认为《大学》、《中庸》作者同为子思。刘宗周不擅文献考证,不知所称贾逵之语乃明人伪造,故有此误。他又以为,《礼记》出于秦火之后,其中所谓古本《大学》已为疑案,至宋程颢、程颐各有改本,朱子复有改本,且增《格物致知补传》,皆成疑案。后之儒者人人而言《大学》,纷然异同,种种皆是疑案。刘宗周一生致力于《大学》研究,最后表示了他的无奈:“宗周读书至晚年,终不能释然于《大学》也。”[31]
四、三礼学
《四库全书总目》卷十九礼类总论说:“古称议《礼》如聚讼,然《仪礼》难读,儒者罕通,不能聚讼;《礼记》辑自汉儒,某增某减,具有主名,亦无庸聚讼。所辨论求胜者,《周礼》一书而已。考《大司乐》章,先见于魏文侯时,理不容伪;河间献王但言‘阙《冬官》一篇’,不言简编失次,则窜乱移补者亦妄。三《礼》并立,一从古本,无可疑也。郑康成注,贾公彦、孔颖达疏,于名物度数特详。宋儒攻击,仅摭其好引谶纬一失,至其训诂则弗能踰越。”四库馆臣此一评论甚确。三《礼》所言,乃为上古礼乐制度,其学重在名物度数的考证,非空谈所能眩乱。宋明理学家长于心性义理的发挥,而于三《礼》注疏,则不能逾越汉唐儒者。王安石《周礼新义》本为其新法张目,训诂用其《字说》,不免牵强之病。但总体而言,其书依经诠义,并无舞文害道之处。而朱熹的《仪礼经传通解》与吴澄的《礼记纂言》之所谓创新,亦只在编辑体例明整、便于学者研习而已,其于礼书之训诂并未出汉唐儒者之矩矱。兹述王安石、朱熹、吴澄三家礼学如下:
(一)王安石的《周礼新义》
王安石执政,在政治上推行新法,在经学上力倡新学,其新学即是为其新法张目的。王安石变法的重心在于理财,而“《周礼》一书,理财居半”[32]。因此,对《周礼》等儒家经典的诠释与
传播
便成为王安石变法活动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理财之方,在于摧制兼并之家,将利权收归国家。但这样做便触犯了权贵阶层的根本利益,这也是导致王安石变法最终失败的原因,除此之外,其变法理论政策的缺陷,也不容忽视。如青苗法的创立,政府向农户小额贷款,本是财政史上的一个创举,但在具体施行过程中,青苗钱的借贷违反了自愿原则,导致出现许多社会流弊。《周礼·旅师》中有“平颁其兴积”之语,王安石《周官新义》注解说:“无问其欲否,概与之也,故谓之平。”这样解释,那放贷青苗钱就不必考虑农户情愿与否,一概与之了。这就给守旧派提供了反对的口实,导致了青苗法遭致废除乃至整个变法运动的失败,同时也损害了《周礼》的权威性。
(二)朱熹的《仪礼经传通解》与《家礼》
王安石变法,改革科举考试办法,以经义取士。三《礼》中,最重《周礼》,而于《仪礼》与《礼记》二者,则废《仪礼》而取《礼记》。朱熹视此为舍本取末,他认为,《仪礼》是经,《礼记》是传,不可弃经而任传。朱熹晚年始修礼书,名曰《仪礼经传通解》。其书总分为家礼、乡礼、学礼、邦国礼、王朝礼五大类进行编纂,以《仪礼》十七篇为根本,而取大、小戴《礼记》及诸经史书言礼之文,分别类目,附之于下。所分之五大类,隐寓儒家“修、齐、治、平”之宗旨。书未及成,而朱子殁,后由朱子门人黄榦、杨复续修完成。
朱熹还著有《家礼》一书。古书本无“家礼”之目,此一类书原称“书仪”,属私家所行日用常礼之记录。据《崇文总目》而知,唐裴茞、郑余庆、宋杜有晋、刘岳等人尚皆用“书仪”之目。司马光著有《书仪》十卷,亦从旧称,其书大抵本《仪礼》而参以当时居家之所可行者。朱子所著《家礼》五卷,乃隐括司马光《书仪》而作。后世有学者怀疑此书非朱子作品,然自宋以降,士人之家族生活多以此书为礼仪规范之依据,其社会历史之影响亦可谓大矣。
(三)吴澄的《礼记纂言》
吴澄有《易纂言》、《书纂言》、《春秋纂言》、《礼记纂言》等著作,其中以《礼记纂言》最为著名。所谓“纂言”之意为编纂与诠释,而尤重编纂。《礼记纂言》之成功,盖因有关《礼记》之问题与纷争于分类编辑上为多,前儒如孙炎、魏徵、元行冲等皆曾肄力于此。《礼记》原是多种儒家古籍的汇编,此书虽经汉儒戴圣编辑整理,但原编凌乱错杂,有待改进,已为学者所共见。吴澄充分借鉴前人的研究成果,将《仪礼》和《礼记》作综合考虑,他首先将《礼记》的若干篇章作为《逸经》和《仪礼传》从《礼记》中分离出来,依次编在《仪礼》经后,使《仪礼》成为有经有传的《仪礼经传》本,即以《仪礼》十七篇正经为首;以《逸经》八篇为次;以《仪礼传》十篇为终。然后删修剩余的小戴《礼记》三十六篇,分出通礼九篇、丧礼十一篇、祭礼四篇、通论十二篇。吴澄的《礼记纂言》为后世许多学者所称赏,谓其“伦类明整”、“最为精密”,说明吴澄对《礼记》的分类改编总体上是成功的。
五、诗经学
《诗经》之学,汉代有齐、鲁、韩、毛四家,《齐诗》、《鲁诗》、《韩诗》三家皆为今文,《毛诗》为古文,自郑玄为《毛诗传》作笺注之后,三家渐亡。魏晋以后,《毛传》、《郑笺》专行。至唐,孔颖达本之而作《诗经正义》,学者尊信,无有异辞。至宋,学者渐生疑义,公案屡起。其始,欧阳修著《诗本义》、苏辙著《诗集传》多指陈《毛诗》之失。南渡后,郑樵著《诗传辨妄》,专攻《毛诗序》。而朱熹所著《诗集传》多依违郑樵之说,此书又攻汉儒美刺说,又提出“淫诗”说,凡此,皆成诗经学之公案。宋明时期诗经学著作虽然有不少,但罕有与朱熹之诗经学相提并论者,故专述朱熹诗经学如下:
朱熹的《诗集传》与《诗序辨说》。朱熹诗经学的重要著作是《诗集传》与《诗序辨说》。两书对待《毛诗序》的态度有所不同。《诗集传》作为《诗经》的一部注释导读性质的著作,主要从正面告诉学者诗旨诗意是什么,故其侧重于采用《毛诗序》之“是”而不提或少提其“非”;《诗序辨说》则是一部向《毛诗序》发难的专论,偏向于指斥《毛诗序》之“非”。汉代诗经学重“美刺”说,以为《诗》之正者皆“美”也,《诗》之邪者皆“刺”也。朱熹诗说则基本否定“美刺”说。孔子曾说:“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思无邪。”然在朱熹看来,并不是一部《诗经》皆“思无邪”,《国风》中有二十余首诗是男女相悦淫奔之诗。圣人之所以存此类淫诗而不尽删去,意在使人见当时风俗之美恶。朱熹诗学摆脱了汉儒诗学的神圣化倾向,比较接近《诗经》的文学本色,但他也由此树立了更为严苛的道德标准。
六、尚书学
《尚书》是中国最早的历史典籍,汉文帝时有伏生传今文《尚书》二十九篇,其后鲁恭王坏孔子旧宅以广宫室,得《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读之,较伏生书多十六篇。汉武帝时孔安国家献之于朝廷,会遭巫蛊事,未立于学官。此书大约亡佚于西晋永嘉兵燹。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献《古文尚书》五十八篇,书中有汉孔安国作《序》并《传》。唐孔颖达为之作义疏,此即《五经正义》之一的《尚书正义》。此书向来为学者所尊崇,唐朝刘知几以“疑经惑古”著称于世,亦说:“《尚书》者,七经之冠冕,百氏之襟袖,学者必先精此书,次览群籍。”[33]然经后人考证,其中的三十三篇乃由伏生所传今文《尚书》二十九篇(或云二十八篇)所分出,内容与今文《尚书》基本相同。其余二十五篇则疑为东晋人之伪作。
北宋熙宁变法,颁行王安石主持修纂的《三经新义》,《三经新义》之一为《尚书新义》,而苏轼著《书传》,其中多暗驳王著。而无论王著与苏著,皆重在文本字句理解上发新意,如王安石解《尚书·酒诰》以“圻父薄违,农父若保,宏父定辟”断句,朱熹以为“夐诸儒之表”。苏轼解《尚书·吕刑》以“王享国百年耄,荒度作刑”断句,朱熹亦表肯定。
自南宋始,尚书学研究开始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是以理学“道统”思想解经,注重发明“二帝三王之心”以及所谓“十六字心传”;二是怀疑《古文尚书》二十五篇为晋人之伪作。前者可以蔡沉《书集传》为代表,后者可以梅蓇的《尚书考异》为代表,兹略述如下:
(一)蔡沉的《书经集传》
朱熹在逝世前嘱其弟子蔡沉为《尚书》作传注,蔡沉经过十余年的努力,著成《书经集传》。朱熹讲学,曾有许多怀疑《古文尚书》为伪作的言论,但他又担忧:“《书》中可疑诸篇,若一齐不信,恐倒了六经。”[34]蔡沉深契其师之心,在其所作《书集传》中并没有刻意张扬怀疑的精神。宋代理学家解经注重从经文中发明“天理”,成为当时经典诠释的一种风气。蔡沉以理学解经之特点甚为鲜明,如解《尚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谓“忘其倾斜狭小之念,达乎公平广大之理。人欲消熄,天理流行”[35]。蔡沉《书集传》特别重视发明“二帝三王之心”以及所谓“十六字心传”,以为后世人君皆当“深思而敬守之”。《洪范》中有“建用皇极”之语,汉儒将“皇极”解释为“大中”之道,蔡沉采取朱熹之意,将“皇极”解释为人君的准则,要求统治者做人民的表率。南宋王朝偏安于东南一隅,人君之一言一行往往关系国家兴衰安危。蔡沉之解“建用皇极”,其用意亦深矣。
(二)梅蓇的《尚书考异》
自南宋以后,吴棫、朱熹、吴澄等学者已怀疑今传《尚书》中的古文经二十五篇为晋人之伪作。至明中期,梅蓇著成系统考辨《古文尚书》的第一部专著:《尚书考异》。梅蓇遍读晋以前之书,一一指出这些文献中与《古文尚书》经文蹈袭雷同之处,但却不能得出一种逻辑上无懈可击的结论,原因是未能从这些蹈袭雷同之处确证谁先谁后。通观全书,作者已经预设了《古文尚书》二十五篇为伪作的立场,并从此立场出发来抉发晋人造伪之迹。因此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发现了多少蹈袭雷同的证据,而是需要为《古文尚书》辨伪确立一个有说服力的逻辑基点。古代史家如司马迁曾亲见孔安国,刘向、刘歆、班固皆曾典校皇家秘书,于理皆可亲见孔安国所献之《古文尚书》。如认同他们所记述之《古文尚书》十六篇为真,而东晋梅赜所上之《古文尚书》二十五篇即为假。有了这一逻辑基点,所谓“作伪举证”方能显示其应有的价值。
注释:
①黄宗羲:《明儒学案》卷十《姚江学案》。
②《经学历史·经学积衰时代》。
③见马宗霍《中国经学史》第十篇《宋之经学》,马先生以此语评宋之经学,然此语似只宜形容宋之易学,如宋之《诗》、《书》、《礼》、《春秋》诸学尚未可说“驳杂”也。
④《宋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三。
⑤《伊川易传序》。
⑥《顾亭林诗文集》,中华书局,一九五九年版,第四十二页。
⑦参见《宋史》卷四二七《张载传》。
⑧《正蒙·太和篇》。
⑨《横渠易说》卷三。
⑩《经义考》卷二十九《杨氏诚斋易传》条。
[11]《朱子语类》卷六十七。
[12]《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六《杨子折衷》条。
[13]《杨氏易传》卷十。
[14]《朱子语类》卷一二四。
[15]《经义考》卷一八一《王氏左氏解》条。
[16]《经义考》卷一六八《春秋古经》条。
[17]石介《徂徕集·泰山书院记》引。
[18]《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七《春秋后传》条。
[19]《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六《春秋尊王发微》条。
[20]《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六《春秋传》条。
[21]《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六。
[22]《经学历史·经学积衰时代》。
[23]《春秋集传》卷三。
[24]《春秋金钥匙》。
[25]《二程遗书》卷二十二上。
[26]《二程遗书》卷十五。
[27]《朱子语类》卷十四。
[28]《元史》卷二十四。
[29]《明史》卷一二八。
[30]《大学衍义补·原序》
[31]《经义考》卷一六一《刘氏大学古文参疑》条。
[32]引自《御选古文渊鉴》五十八《陈傅良进周礼说序》。
[33]《史通》卷四《断限》。
[34]《朱子语类》卷七十九。
[35]《书经集传》卷四《洪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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