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看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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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所提的問題，牽涉太廣。你要我寫一篇文章，千頭萬緒，不知從哪里寫起，還是隨意談談的好。

     

我可以說，我一輩子寫書寫文章，大體內容，主要不外乎三項原則。一是文化傳統，二是國民性，亦即是民族性，三是歷史實證。中國的文化傳統，中國的民族性，可以拿中國歷史來看，歷史就是一最好的證明。

      

中國歷史五千年，早已完成了一個和平的統一的民族國家，日廣日大，全世界沒有第二個國家有此成績。這亦即是我上述的撰文內容。

        

前幾天，我內人為我念了《漢學研究通訊》上一篇學人專訪。那是一位大學教授訪問法國女漢學家巴蒂教授的記錄。巴蒂女士特別舉出一點，她說，中國國家的完整以及持久的統一性，特別吸引她。這一點很令我欣賞。巴斯蒂女士也提到中法兩國文化傳統政治環境完全不同。換言之，亦即是中西的不同，即是中國與歐洲的不同。法國只能在歐洲中建立一個國家，絕不能把歐洲統一起來建成為一法國。法國人從無此想法，歐洲其他國家亦無此想法，這就是歐洲人的文化傳統使然。從希臘開始，就是這樣。整個歐洲沒有完成過一個國家。他們的國家發展，便會趨向于他們所謂的帝國。中國則從來沒有走向帝國主義的路線，從不以侵略國外為務。歷史上朝代的更迭，這是國內政府改組，不能說這是中國人征服中國人。我們今天如果隨便稱秦帝國漢帝國，這是不通的。中國從來不是帝國主義。

        

孟子說“天下定于一。孰能一之，不嗜殺人者能一之。”這是中國人觀念。西方人沒有天下定于一的觀念。倘使說他們最近亦有此觀念，他們似乎認為能多殺人才能一天下。所以形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美蘇爭霸，核武戰爭，星際爭霸，世界永無安寧。這顯見中國西方雙方文化觀念大不同。西方人根本沒有中國所謂的“和平觀”。今天講來，中國人這個傳統文化中的和平觀，成為不合時宜，所以今天的中國人常要稱是落后的國家，落后的民族。西方人所沒有的，我們都不看重了，早沒有了民族的自尊心自信心。

      

至于西方人能不能統一世界，能不能領導世界臻于和平，這是將來世界一個大問題。對日抗戰時，我在成都，當時照明西南聯大諸教授出一雜志名“戰國策”，他們認為當前的世界，等于中國古代的戰國時期，中國下面有秦國統一天下，他們以為大戰后，世界亦會統一，非美即蘇，如秦或齊。我當時說，當前大戰和戰國時代不相同。我對當時的二次世界大戰特地替他提了一個名稱，稱它為“解放的戰爭”。我認為二次大戰后，歐洲少數強國不可能再統治其他弱小，世界上各小民族都能從帝國統治下逐漸站起來。今天的聯合國，已有了一百五十以上的會員國，這不是證明我的話了嗎？然而世界雖解放了，但不幸解放得不夠。或者可說，不幸這個世界不能解放，因為被解放的國家民族，都盡量羨慕西方人，因此解放后的世界，國內國際問題變得更多更復雜，亦更難解決了。

      

我平常講話分兩方面，一是原則方面，一是具體方面。我說二次大戰以后，世界應趨向解放，這是原則問題。今天如印度各民族都被解放了，事變日增，這是具體問題。你問我今年世界局勢的發展，這亦是一個具體問題。今天世界情勢的發展，并不合乎原則，這又是一個具體問題。所謂合乎原則，應有一人類共同和平相處的大道理可資依循，而當前具體的演變，則常被許多現實的利害因素所牽扯，變得違離原則，不可盡知。

     

比較上說，中國傳統是看重原則性的，西方傳統是看重具體性的。所以中國人講歷史，注意遠古以往的既成經驗，以古鑒今，大體是可信可預知的。西方人不重過去的歷史，看重眼前與將來，更具體反不易知。如當前之美蘇爭霸，中東糾紛，又誰能確知其具體的變化呢？但就中國人觀點言，則可確知，核子武器恐怖手段，可以毀滅全世界全人類，但決不能主宰全世界，統一全世界。換言之，依照西方傳統，個人主義，唯物史觀，經濟政策，黩武方略，決不會給人類帶來和平，帶來幸福，這是絕對可信可預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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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你問我看今年國運如何？這又是一個問題，難以盡知。我還是從原則方面來談，比較確切些。

從原則方面看，臺*將來的情勢發展應該分兩方面說。一方面是對內求安定，一方面是對外求生存。今天臺*許多學者專家，以及政府要員們，太偏重在科技與經濟兩項上。就當前具體的現實言，提高科技水準，追求經濟繁榮，自然有它的貢獻。我是講原則的，我講將來亦喜歡根據歷史經驗，所以我認為只重科技與經濟，絕對解決不了此下臺*的困難。因為科技與經濟兩項，這是新事項新手段，意義價值都有限。不是完全能依照我們的想望，日日有進步，年年可成長。而且它受許多外在因素的影響，隨時可有變，不是我們能把捉得住的。我認為國家內部的安定與否，主要條件，完全在社會人心。歸根結底一句話，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前途，主要依賴在全民合理想全原則的自尊自信上。除此之外，別無它途。至于如何培養人民合理想合原則的自尊自信，這就牽涉到整個國家的教育問題上去。關于這一方面，不是簡單幾句話能說得盡。但我可以簡單指出一點，我認為今天臺*整個教育的發展，已遠遠違離了中國傳統文化精神。教育不重如何教人做人，如何與人相處，而只看重發展個人的知識技能。今天我們的教育，或可培養出有各種技能的人，而培養不出真正愛國家愛民族，在家能為賢子弟，出到社會能為一奉公守法的好國民。這是一危險的現象，政府不能不及早注意。教育問題說來話長，我暫不在此多談。

講到對外求生存，我們今天對外的主要對象就是在對付太陸中工。我認為此下的中國，只有全中國和平統一始是個大前途大希望。說是臺*獨立，或太陸與中化民國永遠對立，這在原則上講，是非理想且不可能的。但我所說的和平統一，并不是就當前現實的政治情勢謀求妥協而言。我是研究歷史的，我更看重歷史的傳統文化精神，我所說的“和平統一”，是根據我一生鉆研歷史對傳統文化精神的了解言，這是我們的民族性。將來的中國，不論由誰一政府來領導，我認為如果此一政府違背了歷史傳統文化的民族性，恐怕都難以成功。這是個原則，應是可信又可預知的。

今天在臺*，一提到“和平統一”四字，就易招人誤解，認為你不是為中工作宣傳，就是被中工統戰去了。大家口口聲聲說“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而沒有把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詳細內容具體方案舉出來。我認為中國五千年來，傳統相承所建立的和平統一的民族國家，這是人類所希有的一杰出偉大的貢獻。辛亥革命建號中化民國，是主張自此以后，君主政府將不再出現，故稱民國。在這一國號之下，宜可有不相同的政權出現。換言之，在同一國號之下，可有不相同的政權，但不宜因政權不相同，即輕改國號，毛氵東政權第一大錯誤，就在他輕改了國號，把一國輕改成兩國。一切大錯誤主要都由此引起，毛氵東生前亦知道，亦說過。

今問“中華人民共和國”就名詞上論，與中國民國又有何大不同之處？而且此下的新中國，從歷史上論，究應從中化民國開始，還是從“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始？即此下新中國的創始人，究當屬于孫中山？抑屬毛氵東？世事雖亂，人心大同，這一問題可不辯而自定。毛氵東輕改國號，主要原因，乃在從此以下，中國不由中國人自己領導，需改由非中國人如馬恩列史來領導。為什么中國不許中國人自己作領導，必該由非中國人來作領導呢？這更是毛氵東政權的更大錯誤。

就中國五千年傳統相承言，將來的中國，仍須為一和平統一的民族國家，仍須由中國人自己來作領導主持才是。這一轉變的開始，首先需要兩項先決條件。一是廢止“中華人民共和國”國號，不許再存在，而改回中化民國國號，如此則臺*與太陸一切不同政治意見，都在同一國家之內，即中化民國之內，盡可從長商議。這是同一國家內部的政治問題，不是兩國之間的外交問題。為求達到此目的，則首先須要將馬恩列史的地位與口號，徹底在太陸清除。這兩點先做到，才能成為和平統一商談的開始。倘使仍是兩個國，仍是中國事須由非中國人來作領導，則和平統一的商談將根本無從下手處。

以上的主張，似乎是站在中化民國政府的立場而言。但如不明白提出此兩主張來答復太陸所提和平商談這建議，則似乎太陸和臺*乃毫無商談的可能。這恐怕亦容易引起誤解，認為中國前途和平統一乃一無可能之事。此則大違離了中國傳統文化之理想與原則，似非正道，為智者所不為。

當前的太陸，仍是陷溺于無情無理中，而不能自振拔，但這是眼前具體事狀。就中國民族文化前途之大原則大理想而論，而太陸與臺*必統一，更應是一和平的統一。不能專就眼前事狀，而抹殺其大理想大原則之所在，這是我民族我國人妝前最當努力注意一問題。

所以如何來領導和平統一的商談，終不失為積極的一面。拒絕和談恐終是消極的一面。主要在領導如何談，不在談不談。倘領導談而招對方拒絕，這不是失敗，而是其事尚在曲折進行中，與拒不相談、一若絕無其事大不同。

由馬恩列史非中國人來在政治上層作領導，這是道地的中國人，真正的中國人，絕不能承認的。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號，則實由這些人來作決定。所以我們必須首先要求在太陸取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號，此一決定實際上是符合太陸人心的。如果太陸政府不同意，則我們自可拒絕和談。但亦應明白告訴國人，使太陸國人明白我們這番心意，讓他們自作對國家民族前途之抉擇。

具體事狀不可忽，但大原則大理想更為提綱挈領之所在，更不當忽。我們的主要大前提，該是國家民族的出路，并不是甞與甞的爭衡，政府與政府的爭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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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你問我太陸近幾年來，在思想原則上已大崩潰了，為什么它的政權還能存在？這又是一具體問題。不過這個問題卻很容易了解。太陸人民普遍的窮，恐怕是中國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歷史上的任何亂世，人民總還有隱藏處。但在中工控制下，兩三千工產*員的監視，連個躲藏處都找不到，又怎能希望短期內從太陸內部起來反工呢？照原則說，工產*早應垮了，它當前雖尚未全垮，但可確知終會整個垮掉。中國人只該走中國自己的路線，任何一條外國路線，無論是蘇維埃的工產*義，甚至如美國的資本主義，由中國人走來，意是遲早會死路一條，斷無前途。近百年來中國人走錯了路，便是只想學外國。學外國本是一手段，其真目的是為要中國好。可惜的是近百年的中國人已忘其目的，便專想以學外國為能，遂使中國始終陷于阢*不安中。毛/氵/東恐怕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學外國最極端最徹底而來統治中國的政治人物。他的終必失敗，亦早可預知。

今天的鄧小€，把太陸開放了，大量的派出留學生到歐美去學科技，又大力提倡經濟改革，曾使國內外許多人對他寄予厚望。而我認為只重科技志經濟，國愛絕不會有前途。臺*如此，太陸亦然。尤其是太陸，在幾十年閉關自守，老百姓一窮二白之后，突然大放，變得太快太多，問題亦會更大更多。亦可以說，今天的太陸，科技知識愈高，經濟愈開放，辦內的不安不定亦會相對的增加，工產政權的崩潰亦愈快，這是絕對可知可信的。主要關鍵全在人心。豈有一國國民對自己本國的歷史傳統文化無尊敬無信心，專從外國人意見，而此一國家能有前途的？

你如要問，倘若國工和談后，此下中國將如何發展？具體的我無法說，這有待全體國人的努力。至于就原理原則來說，我認為全國人民心所歸向，即是國家前途所在。近代惟孫中山先生之三民主義，能具備此條件。此下無論中國如何發展，孫中山先生之三民主義必將依然長存。這因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乃為創造民國而創建，并非為結甞專政而提出此主張。此下的政治領導者，誰能反對以中國人來領導中國？誰能不依據民族民權民生三原則而維持此中國？中山先生曾說“國民甞是一革命甞”，此因在三民主義未被全國人民遵守奉行前，這就是中山先生所謂先知先覺后知后覺的少數份子。于是而有軍政、訓政、憲政三階段之經過。但到憲政實施后，則革命已經完成，此下的中國應是三民主義的新中國國，中國人全為三民主義的的信徒，而信奉三民主義的國民甞之革命運動已成過去。在此三民主義普遍奉行之下，盡可因具體事狀不同，而分甞相爭，亦可有爭而無甞。細讀三民主義，對于政甞一項，中山先生并未重視。三民主義乃是建國綱領，而非組甞張本。所以臺*與太陸和平統一之商談，盡可 各有甞，但均不得違反三民主義。當前如此，此下永將然。所以可以說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這并不是說國民甞一甞專政，這是當前國人尤其應當辨明的。

以上約略說了幾句話，是否有當，還請指正。

（七十五年三月號）

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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