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理想哭过几回？

魏庆彬

我哭过两回。



第一回是去年十月三日。

收到巴黎政治学院的回函，如果去交流且拿学位，恐怕要在北大延毕两年。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来说，27岁才拿两个硕士学位，且一个是社会学，一个是文艺评论，对家人来说，完全母鸡意义何在。是时，我还有十二天考托福。卡在考还是不考的中间口，很无奈。似乎，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会选择按时毕业，就业。

我虽然时常疯癫，但关键时刻还是理智的，或曰，怂。

第一次为了理想哭。前途不能按我预期的发展，万一做不成我想做的人，过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怎么办？思考，学习，创造力，对我好比生命一样重要。失去它们，让我对未来充满恐惧。工作，对当时的我来说，是无比妖魔化的一个词。它意味着，没有激情和创造力，朝九晚五，机械，缺乏思考，做一个螺丝钉，像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把自己钉死在某个岗位里。工作了的我，会不会是在温水里煮死还不自知的青蛙？

这种幻想，吓死我了。很认真的大颗大颗掉泪，还给佟老师发邮件傲娇了一番。

靳毅是个好哥们，陪我聊了一晚上，严密分析我各种纠结之处，让我对理科男刮目相看。结论是，我太自恋了。我自恋到，都不愿为了自己的理想放手搏一把。靳毅说，如果那真是理想，是该千方百计为之努力的，而不是尽可能找一个安逸的环境，为它找借口。“理想主义者的问题就是，说太多做太少，然后在自己的理想里意淫”。

当头棒喝。我决定好好找工作。虽然还是不知，自己除了读书，还想干嘛。但我总得为实现理想找一个落实途径。



第二次哭是今年三月十七日。

坐在某知名出版社的办公室里。当时的我身兼两份实习，一份是此处，一份是《财经》·《时间线》的记者。两方的大佬们是知道我在兼职实习的，他们之所以允许，我想，一方面可能觉得我说不定是个人才，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最想要的后者还没明确态度想不想要我。为了不让自己在就业市场上过于被动，我决定有正当理由的劈腿下下。

早上六点起床，八点出版社上班；中午十二点休息时，打车去采访，然后在下午赶回出版社乖乖坐班。或者，下午为出版社跑腿的时候，溜过北京五个环，到杂志社开选题会。累到要死，苦不堪言，被折磨一周后，我决定做一个了断。

出版社有户口，没理想；杂志社有理想，没户口。户口和理想，选谁？（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问我为什么北京户口也值得如此考虑。。。）

这个问题，我纠结了一个月。问过爸妈，男朋友，闺蜜。我好庆幸家人们是如此的真爱我，所有人都告诉我follow your heart，去做自己有热情的事。但是，每每想到，作为应届生，如果不能趁此身份捞一个户口，以后怕是有钱也买不到。更何况，我得攒多久才能买得起一个北京户口啊？没有户口，意味着，买车买房困难，孩子不能落户，入托入学都有麻烦，赞助费高昂。倘若等到我孩子高考时，what if万恶的户籍制度还在，娃不能北京高考肿么办？！对于一个在北京接受了基础教育，却要回山东高考的孩子来说，上三本么。。。？（扫瑞，我木有别的意思。。。请不要想多我只是说一个残酷事实。。。）

这种无限遐想，让我愈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生活的摆布中。

小路说，我们一路太顺，几乎要忘记了，理想从来不是理所应当，是有代价的。

我发现，当我倾向放弃杂志社选择出版社时，打电话几乎带着哭腔，聊QQ都眼含泪水，那种委屈，难以名状。

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何必为难它？所以，当我终于决定去他妈的户口，老娘就是要写作！内心真是无比酣畅。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昨天，我领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比跟HR谈的时候，多了五百，很惊喜。

跟主编聊天，表达了自己的得瑟之情。

不禁感叹，当初奔着我刊来的时候，没图户口，也没图高薪，就是热爱，就来了。结果，决定来了之后，主编们反而竭力帮我申请到一个户口。昨天领到的工资，还比当时谈好的卖身价多了五百。幸福指数好高啊！

主编说，生活就是这么简单，算计的越多，失去的越多。你这是傻人有傻福。

但是，我可不可以把这种傻，说成，生活的一小点运气和一小点大智慧？



我曾经是个特别容易叫苦的人。唧唧歪歪，不情不愿，靠雕虫小技敷衍很多不爱做的事，混混小日子。

找工作时，遇到过高薪，遇到过户口，遇到过重任，可惜，志向总无法与这三者找到个契合点。我总是想很矫情的问，为什么非得为了什么？不为了什么，就是喜欢，能不能做？

和李非凡聊天时说，毕业都没好好哭一场，总觉得缺点什么。他说了一句话，我想我会铭记一生：毕业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毕业对我来说，很残酷。

这句话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因它勾起了我一些回忆，有关这位男士和许多我钦佩的同龄人到目前为止，为理想吃过的苦。知道他们的苦，我都没脸叫苦了。

他们才情无限，理想崇高，胸怀天下，但没有诸如“北大”这样的显赫出身。但同他们的接触，反而让我觉得，与我校培养出的一些“精致利己主义者”相比，他们更像北大人。有情怀，有担当。他们也不像北大人，因为他们比许多给公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北大人，要多出不知几倍的隐忍和坚守。

当我从自己的同龄校友口中询问理想时，得到“我想成为让人尊重的人”“我想我必须成功”“我想实现自我、做点事业”诸如此类的答案时，我有隐隐失望。

当我从他们口中询问理想时，我听到“有一种力量让人泪流满面”、“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让人们能哪怕得到片刻幸福和安宁”，我欢欣鼓舞，我不是独行者。

当然，这不是说北大不伟大了。看看这三年我的成长，就知道北大同窗、校友和老师给我多么重要的熏染。毕业后遇到的校友师兄学姐，也隐隐透着一股北大劲儿，犹如清风扑面、舍我其谁的霸气。我只是想说，北大教给我的诸多事之一，便是英雄不问出处，这或许是种草根平等观。本科非北大、研究生一半在深研院度过的我，确实不时庆幸，此番经历，让我有机会寻到真实的北大，和真实的自己。比我配得起北大人这一称号的，大有人在。而我要努力做的，则是让自己尽量、一直、能够配得起这三个字。

北大，总与真正的理想有关。



我也曾经觉得这些个北大范儿的理想很虚无，很宏大，很不落地。直到我识破自己的虚伪。

一直自诩对他者有大爱的我，发现自己居然容忍不了身边过路人的许多小毛病。他们为公交车座位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为蝇头小利缺斤短两，他们为财色名食睡迷失自我出卖良心，他们真不堪。于是，在面对他们时，我也学会勾心斗角。隐隐的，我觉得他们不配得到我的尊敬与爱。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又在为自己的理想找借口。如果非得等到功成名就才去慈善，布施，让人人接受你爱的恩泽，与其说，那是实现理想的一刻，不如说，是弥补愧疚的一刻。

我愈发觉得，理想不遥远，遥远的不是理想，是拖延理想的借口。理想也不宏大，宏大的不是理想，是实现理想的虚荣。理想甚至不求成功，因为在追求它成功的路上，它便已经成功了。

理想都是靠小事实现的，就好比，禅即穿衣吃饭。

而且，理想从来不会逃跑，逃跑的从来都是自己。



在我不长的记者生涯中，我钦佩的总是那些“成功来的意想不到”的企业家或者创业者。他们做这个事业时，不图名利，就是热爱。热爱，或许源于自己，或许源于他人，在这一刻，利己和利他是那样浑然天成。而且，当他们专注于事业本身时，名利是不请自来的副产品。

在我曾经不屑理解的商场中，观察记录我一直视若珍宝的人性之光，就是我现在的职业。

我热爱它，靠它反思自己，反思生活，领悟那句，大隐隐于朝。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毕业。



我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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