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原刊《狂人》第三期）

魏庆彬

文/乌龟居士

总感觉自己像茫茫大海中的孤帆，四面是沉沉的大雾，内心渴望见到熟悉的陆地，而浪涛总是无情的拍打过来，雾总是阴沉的扑过来，将帆打湿，将航船前进的脚步击退，不给选择，不给阳光，只有午休无止的蓝色的忧郁泪水和灰色的死神的眼球。渴望像小鸟一样飞翔，但却锁在鸟笼里无从解脱；渴望像苍鹰一样翱翔，但广阔的沙漠里没有猎物可以提供能量；渴望像流星一样放出万丈光芒，但天空中却涌动着金色的黑暗力量。
五点半就起床了。一直渴望着升旗，今天终于等到了。像焚香礼佛一样，只要心中有佛，香的多少，在哪里烧香，烧不烧香都是一样的。升旗与爱国之心也仅仅是一个形式而已——每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升旗居然有许多人抱怨。但别人的抱怨与我无关，我喜欢看红旗迎风太阳一样升起的感觉，喜欢国歌响起时心中有红色的战争打响的感觉。
我喜欢就行。
旗升过了，人群带着抱怨与解脱离去，或许世界上的人都一样吧！都像飞蛾，以为那残夜的孤灯是伟大的光明，只因为那是光明，那时唯一的清晰的方向，所以要前进，要扑扇着翅膀去追逐，而到头来却只落得个焚身的命运。这茫茫人海中这样的人太多了，多得数不清，多得像大便上的苍蝇，追逐着一团臭不可闻的大便，却自以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只是，那飞蛾最后连命也丢了，而这些纷纷的人类丢失的是一寸一寸的光阴、生命和自我。
或许吧，年轻人都和我一样，用自己浅薄的目光看着这世界，对世界只有批判，除了批判还是批判，批判来批判去，只将自己的怨气发泄，将自己的青春浪费在怨尤里，最后才发现发言权原来并不在我们手里，社会的车轮并不因为我们放肆的言论有些须的改变——它依然是在凹凸不平的大道上坎坷前进。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哀，但这更是社会的悲哀。年轻一代有谁给我们指引出了真正光明的大道了——那些指引我们前进的引路灯已经模糊而混乱，陈旧而腐败了。
我们只有自己去摸索。人，说到底，别人说什么都等于是放屁！唯有自己摸索出来的才是真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什么是未来，什么是过去？什么是快乐，什么该痛苦？重要吗？只要是自己喜欢而不违背别人的，就足够了。这就是我们年轻人的逻辑。但是就是这样的逻辑推理出来的路，有几个去走了？现在的人，不止是年轻人吧，都不是在走路，而是别人拉着他们在跑路！
你们走你们的路去吧，老子我上课去了！
学校有很多规矩规定都太陈腐死板了。早上非要等到七点、七点半才开教学楼大门，什么破规定！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拿一本《庄子》在读，读到里面那句“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黯然神伤。时光就这样被浪费了，被这些陈腐的规矩，无聊的规矩浪费了。操场里有些老家伙在打篮球，锻炼身体。什么是生活——这才叫生活！不为未来而活，不因为过去而沉沦，活在当下，活在今天，为今天而活，为现而活，没有利益的追逐，没有争夺，只为今天的现在的快乐而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生活啊！
楼前人越来越多了，都在案板上的猪待宰一样等待着那扇门打开。
等到门开了，我却又不想不急着进去了。当你隔着玻璃被裸体挑逗了半天，而玻璃却总是不撤去，等啊等……真的等到玻璃撤去了，或许，你已经早泄了！但我却不是因为这对那开着的门失去了兴趣，而是因为我看到了阳光照在了操场里。
温暖的阳光永远比让我向往，胜于一切书本里的知识，胜于一切虚妄的引诱。我一直将生活中灵魂的陶冶看重于书本中精神的洗礼的，书本给人的，永远只是皮毛，真正给我们以灵魂的升华的，是生活，是身边的大大小小的事，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水一样流走的时间和生命。
放了书，我走进了阳光里。
世界上最温暖的固体是母亲的手，最温暖的液体是情人的泪水，而最温暖的虚无气质却是清晨的阳光。阳光像母亲的手抚摸我每一处没有被装饰的肌肤，像情人的泪水浸入我的心里，将心，脑子，一切内在都沐浴在光明里。风吹走了所有过去，阳光送来所有灿烂。闭上眼，信步走在长方形的操场里。一切是多么的安逸。
睁开眼，吊在篮板上拉几个引体向上，仿佛回到那清幽的竹林里嵇康打铁的屋檐下。铁锤扬起，捶下，火星飞起，然后，鲜红的铁片掷进凉水，哧……
那时多么热情而轻逸的日子，可惜……
眼角的余光里有一个白色的影子走了过来，白色的影子安静得像鸽子。鸽子走了过来。
好安静的女孩！手负在背后缓缓走着，眼睛里是金色的阳光，脸上是温暖的流质，黑色的头发里也散着安静。她走在阳光里，围着操场缓缓走着，仿佛每一步都可以觅得无数金色的花朵，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动了清晨的露水，仿佛每一步都可以闻到花园里金色的温暖花香。
我放手从篮板上跳下，望了望她。好目中无人的女生，居然看也不看我一眼！
她从我身边走过，我没有穿隐形衣，但我也不能说这么清新安静的女孩是色盲！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竟然流来几许自卑与惆怅，叹息一声，依然望着她，望着她走到操场的拐角，转身，继续走着，像极了鸽子。我微微一笑，依然看着她。唯有她能不辜负了这清晨的阳光。
突然感动，我想起了那本安静的蓝色的轻轻清清的《瓦尔登湖》。当我们刻意去那书中寻求内心的安静时，如何就忘记了清晨的阳光是更美更静心的琼液？但她没有忘记清晨，没有忘记清晨少年的微笑一样的日光，没有忘记在纷乱的人群中开辟出一片安静的心灵乐土来安放一切的美丽。
多想多在阳光里多沐浴一会儿，多想多看看那鸽子一样的人，多想永远都是这样安静的日子，多想……
但我得去上课了。不得不去，不可以不去——因为我喜欢胡山林；这是胡山林的课。直到此时，也才明白理解了孟子发出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感叹时那淡淡的凄然微笑。生命中有许多事情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选择了或许还可以鱼与熊掌得其一，而如果犹豫徘徊，到头来，得到的只是一张生命的白纸，一无所有。
生命为何这样？
当鱼想飞翔时，当人类希望鬼魂一般游荡时，是什么东西无情的将这些美丽的梦刺破，像刺破戴着的五彩眼镜，刺破了那还不足够，还继续冰冷的刺下，将眼睛刺得只剩下一片鲜红的眼泪。
胡山林关于人性的阐释早已深入我心，也正是这点为我所反对。人性是善是恶重要吗？只要自己秉持自己内心的真善美，坚持真理一样坚持自己的信念，别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但要做到将世事作云烟看又谈何容易！
放学了，胡老的课结束了。想起上课时我一字不写，不作笔记，不记重点，只用眼睛看他的眼睛用灵魂去吸纳他所传授的对我有用的东西。胡大爷似乎有些看不惯。但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走在上英语课的路上，心里竟然那般想念那个在操场里的女孩，但……
心里幽幽的响起郑愁予的《错误》和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长吁短叹之间，依然不得不坐进英语教室。
在自己不喜欢的课上，我只有三件事做：看书，看美女，写东西。但美女只有背影如何过瘾？书也太寂寞，难以像人一样，像电影一样声色俱入，吸纳住我整个的渐渐趋于浮躁的灵魂；而心不静时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行船却想到达彼岸一样不可能成功。
想起别人说我，说我像韩寒。我一开始是喜欢韩寒的，但他是他，我是我。他越来越浅薄了，我像他，那我岂非成了愤青！？对这个评价，我不赞同。或许旁观者清，别人的评价是对的；但人的脸长来是给人看的，人的文章写来是给人评价的，别人看到的永远是给他看的，而其人究竟怎样，他又如何晓得？说到底，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韩寒是个怎样的人？我是个怎样的人？……再说下去，就要落进马与白马的诡辩圈套里去了。
然而，我走的是我自己的路，或许和他的有相像。或许有，但我却是越来越鄙视他的浅薄与轻狂了，也鄙视自己变得和他一样浅薄了。浅薄，多么可悲、可笑、可鄙的词，居然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真想躲起来狂笑一场，大哭一场！但生命的经历无法超越，无法拒绝，只能去顺应，去痛苦，去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发生。或喜，或悲，都只是不能改变的必然的结局。这浅薄或许也是我生命历程中的一个无法超越的阶段，最轻狂可笑的阶段，或长或短，或许一直陪伴我到死的生命阶段而已！
但我却实在看不起这样浅薄的日子。
人，总得否定自己，鄙视自己，才能重新开始，开始新阶段！
就这样午休无止的想着，痛苦着，叹息着，居然熬到了下课。想起韩寒，他的所有话里我只记得这一句了，而就是这一句，我也只记得起大概的意思了。
——中国的教育是培育全才，但中国需要的是人才。全，分开来，就是“人”“王”，就是人中之王。而如果人人都是全才，人人都成了人中之王，也就意味着遍地走着的也不过是不分高下的蠢材一堆而已！所以，面对这必修的英语课——该叫阴雨课——我除了头疼，就是头晕！我不是讨厌英语，而是我的天赋不在英语。我不是天才，至少我的天才不在这上面！
放学了，并不忙着走出教室。拥挤的去处永远不会有我，热闹我总喜欢远远躲开，至多远远看着。不是漠视，而是讨厌争！何况于一旁负手独立，平视前方，看着人群涌向门，也就可以看到美女。美女挤门自然不会好看，但是略去“不好看”，只留下美女，也可以暂饱一时眼福。
但看着纷纷的人群，脑子里清晰的闪过的，却是那鸽子的影子，白色的雪花一样的鸽子一样的人儿。但错过的东西，要想追回比成了吊死鬼才后悔不该爬上板凳一样来不及了。

魏庆彬

一个人。
一个人走。
东门那许多的鸟笼总是让我生气，让我的心情瞬间阴郁。看到那些困顿鸟笼的小鸟，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变得像那些鸟一样的轻贱，一样的用无聊的钱币来衡量，一样没有自由——不是为鸟笼所束缚着，而是为各种各样的无聊的却永远无法摆脱的俗气的东西包围，每一步路都变得约定俗成，没有自我……
鸟儿，你为什么蹦跳？那只小鸟我已经观察了许久，那只小鸟是那般可爱，微红的小脑袋上有一抹淡绿，眼睛里闪动着月光一样的颜色，让人见了一次之后就再难忘记。
自由的渴望……
但我却在鸟笼前看到了一只鸽子。
不是鸽子，是那鸽子一样安静的人。她从怀里掏出钞票，交到那个掌控着鸟儿自由的老者手中，然后掂起鸟笼走了。
瞬间，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完全破灭了。如此清新年轻安静的女孩为何以别人的痛苦为美，以不自由生命的挣扎为美？她掂起鸟笼走了，走进那在建的广场，脚步轻盈而欢乐。
莫名其妙的原因，我跟了上去。
她一直逗着小鸟，走着，没有发现我。她的举止让我心痛。我落寞的跟着，走着，像农夫身后牵着的耕牛。我想抽烟，但烟呢？是我将烟遗忘了还是烟将我遗忘了。或许该是我的悲哀，更是烟的悲哀，因为它对我竟然成了工具，我只有在心情不好时才想起有这样一个泄欲的工具。但……
她没有走回寝室却走向了广场另一头的森林公园。走到草坪上，她放下了鸟笼。而我却停不下，像鬼魂一样走到她的身边，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小鸟在里面激动的蹦跳着——它该好久没有这么亲近自然了吧——让我心中多了许多愧疚！
我没有看她，径直俯下身，将鸟笼开了。
小鸟飞走了，飞入了沉沉的中午浮躁的空气里。
小鸟飞走了，而我呢？我依然得在这样一个无聊无奈的世界继续走着，活着……
我已经准备好让她愤怒的暴打我一顿，让她骂我，或者忍受她痛苦的泪水。
但我却看到她在笑。
“我想放飞它们很久了，可惜我做了一个月家教才够赎一只小鸟的自由。”
我麻木了，我的泪水……
她的笑容是那般甜美而灿烂。多么美丽的向往自由的少女，多么美丽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子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路过东门时，我看见那些鸟笼，看见那些鸟儿，我都不忍。但这次我却意外了，我停下了脚步。我看见一只小鸟，微红的小脑袋上有一抹淡绿，眼睛里闪动着月光一样的颜色，小鸟在鸟笼里蹦跳着，叫着。
那不是我放飞的它吗？我只希望不是。我问那大爷：“这鸟不是被人买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鸟娇生惯养了，在野外习惯不了，活不下去，它就又飞回来了。”
突然，我脑袋里有一棵大树倒下，压碎了我所有思想，我失魂落魄的走着，不想上课，也不知道将要走向哪里。烟呢？烟呢？兄弟，你为什么在我在最需要你的时候偏偏不在我身边？
风吹来臭水沟的味道，让我想起那曾经的护城河如今沦落成了人见人恶的臭水沟了。虽然为了评估的缘故已经整治过了，但时膈不久，水沟又发臭了。
死水永远去不了身上的恶气！
但更悲哀的却是明明想改变，明明想清澈的清白的清洁的活着，却无奈落进了这样一个局促局塞的环境里，再也逃不掉，无论如何拒绝来自外边的秽杂，总难以祛除身上的恶气秽气！永远都只能渴望着天空之城一样的梦，却永远只是死海中的腐臭一潭，永远只能无可奈何的沉沦下去！
这就是生命吗？
话没有说出口，但泪却已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