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19 10:08:43 来源: 湖州晚报 作者: 朱炜 编辑: 邢彬
1912年初,浙江图书馆馆舍落成并正式开办。同年,俞陛云先生出任监督(即馆长),任期大约一年光景,也可能几个月。今翻看浙江图书馆所编《馆藏名人手札选》,发现有俞陛云手札一通,又从民国老杂志《越风》增刊中读到其《西湖雅言》一篇,睹物思人,乃作一文纪之。 俞陛云,字阶青,号乐静,又号斐庵、冬荣老人,同治七年(1868)年三月十七日生,浙江德清人,系近代名噪一时的词人。套用《围城》里介绍董斜川的话,俞陛云系“名祖之孙、名子之父”。祖父为晚清大学者俞樾,子为现代著名文学家俞平伯。夫人许之仙,字仙娜,江苏松江知府许子原女,系俞陛云表妹。元配彭见贞,彭玉麟孙女,早亡。 俞陛云生于满清,报效于清廷,后出仕于民国政府。虽遭遇近世中国百年未有之巨变,但受世家名门家庭关系和传统学术道路潜移默化的影响,俞陛云的一生仍打有过去时代的明显烙印,成为儒林旧派之中屈指可数的几个保全家学的人物。俞家斯文一脉,几代单传,男丁单薄,故对俞陛云很宝贝。俞樾唤他“阿龙”,更不顾年高,亲自送他回原籍德清应县试,应完县试又至湖州府应府试。因为故乡已没有家,一路上祖孙俩就以船为家,居达两月之久。陛云搏了个县考第二,府试得中第一名,全家自然十分喜悦。俞樾有诗云:“童孙何敢预儒流,郡试居然第一筹。牵牵老夫心亦喜,不辞两月共乘舟。 ”翌年,俞陛云乘张莱英家花船至湖州应试。船泊湖州馆驿码头,他临窗待坐,忽闻岸上有人呼卖茯苓糕声,因填《浣溪沙》一首:“拥被宵寒漾漾生,小风时送隔河声。 ”又在船上住个把月。榜发,传来佳讯,俞陛云取得了生员资格,可以秀才身份入学游泮了。到了秋天,俞陛云赴省城杭州应乡试,得中式正榜,取第二名,称“亚元”。俞樾非常希望孙儿俞陛云能连中三元,果然,经几次会试失利,俞陛云于光绪戊戌(1898)会试中式。随后的殿试,他从容应对,以第三名探花及第,受职翰林院编修。那一年,俞陛云三十一岁。探花匾额原悬挂于德清县儒学明伦堂西,德清县有清以来,状元、榜眼各二,唯缺探花,自此补齐了“三鼎甲”,连俞樾都称赞小孙是德清城里“二百余年一探花”,终不负半生苦读和家族期望。从俞陛云中进士的名次而论,他超过了祖父;仕途起点又与祖父一样,放过学政,担任过四川省副主考,干得不错,所取十四名举人有十人中进士。但当时清王朝腐败无能,行将就木,加上祖父、父母相继去世,等到他守孝期满,清朝在革命浪潮中摇摇欲坠,他也就不再到朝廷里去做官了。 1912年,俞陛云任浙江图书馆监督。 1914年,被聘到北京清史馆任协修,参与编写《清史稿》,分撰“兵志”与“列传”,在史馆前后达十四年之长。《清史稿》因时事艰虞着实草就,但对于今人研究清史还是保留了丰富的史料。时其子平伯到北京大学读书,许夫人思子心切,故全家从苏州迁北京,住朝阳门南小街老君堂胡同原79号。老君堂俞宅的主体部分是座四合院,坐北朝南,正房三间,西间西墙上曾挂俞陛云夫妇行乐图,画中二老并坐树石之间。俞陛云自题诗云:“中馈持家五十年,勤劳夙荷祖庭怜。良缘喜值金婚岁,后起欣看玉树贤。 ”此诗反映二老感情甚好! 1930年底,家乡德清续修县志,主纂程森着长子程凤鸣撰《俞樾传》。程家与俞家带亲,《俞樾传》得俞陛云赏识,推荐给清史馆作《清史稿》俞樾本传底本。一来二去,俞陛云在程凤鸣的邀约下,应嘱为民国《德清县志》作了一篇序:“天目之阳,苕水出焉。龙飞凤舞,淑气所萃。吾邑当苕溪流域,川原之秀伟,人物之丰昌,清代科第相望,名儒辈出。 ”俞陛云幼承家学,经史、书画皆长,尤善诗词,有《蜀輶诗纪》、《小竹里馆吟草》、《乐静词》、《梅花纪事百咏》、《绚华室诗忆》传世。陈从周先生评《蜀輶诗纪》:“是集诗文并茂,情景交融,山水之灵遂显……令人向往不已。 ”福建老诗人陈声聪评《乐静词》:“柔曼婉贴,吉祥止止,无一毫轻苑苦语,故福人也。 ”实际这与作者本人学识胸襟密切攸关。俞陛云谨记祖父俞樾教诲,诗“贵真而忌浮”,坚持数十年。黄慕兰、申石伽等曾拜他门下学诗。他不屑以诗闻名天下,所以直到他的下一代,才将他的诗稿整理、刻印、出版。 俞家极重子孙教育,自设家塾,自编启蒙教材。俞陛云的《诗境浅说》及续编就是他在暑期编写的课孙之文,意浅近而韵纯正。在序言中,有这样一段:“丙子夏日,孙儿女自学堂暑假归,欲学为诗,余就习诵之《唐诗三百首》,先取五言律,为日讲一诗……忆弱冠学诗,先祖曲园公训之曰: ‘学古人诗,宜求其意义,勿猎其浮词,徒作门面语。 ’”是书在当下还有它特定的指导意义。《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是俞陛云的另一部著作,分《唐词选释》、《五代词选释》、《南唐二主词辑述》和《宋词选释》等,评解阐幽发微,多精到之见,可谓一本艺术鉴赏力极高的词学专著。 由于俞樾门下陆润庠的关系,俞陛云与爱新觉罗·溥仪私交甚厚。“九·一八”事变后,日寇扶持溥仪当上了伪满洲国皇帝,请俞陛云去做官。他毅然拒绝,撕信逐使,终生不与往来,其高风亮节有目共睹。 1937年4月上旬,俞平伯侍奉双亲并偕夫人许宝驯同游青岛。为纪念此次清游,俞平伯特作了五言长诗《丁丑青岛记游诗》。俞陛云评该诗有“横厉无前,仍复细腻熨帖”。当年秋,即发生了卢沟桥事变。抗战烽火起,他艰守在沦陷的北平,坚决不与日伪合作。敌伪时期,北平生活十分艰难,物价飞涨,他唯以卖字为生。他写有一手好字,又有前朝探花的牌子,登门求字者络绎不绝。一时对付不过来,只得通过荣宝斋,规定统一的价格,挂出笔单,即所谓润格。凡他写的字都要盖上“戊戌探花”印章。一度来求字的人太多,他不得不让平伯来代笔。为此,还特别请人刻了一批如“白须老翰旧史官”、“御赐金粟重荣”、“祖孙重延鹿鸣”闲章。书斋中的俞陛云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很关心时局,关注国家的命运,几乎天天阅读报纸。看到日军猖狂进攻,国土沦陷,他就忧心忡忡。看到我军取得胜利,日军败退,他表现得更为急切,希望弄清战争的进展情况。他还订了一份英文报纸,从那里了解苏联的卫国战争。当太平洋战争一触即发,日军势头凶猛,他很着急,以后日军节节败退,他更常问小孙俞润民战争进展情况。 俞家在杭州一直有房产,即西湖俞楼。只是俞陛云不常住俞楼,空余的房屋则对外开放,供一些社会知名人士休养暂住。在那个大时代里,俞楼和其他西湖边的名人故居一样被政府征用过。到抗战时期,俞楼竟然成了一座花天酒地的“杏花酒家”。俞陛云对此隐而不发,直至抗战胜利,他特写信给从重庆回杭州的侄子俞铭铨:俞家书香人家,怎么能开酒楼茶馆,你们回去后一定要把他们赶走。如今俞楼已建成纪念馆。 1950年,全国的知识分子沉浸在新中国成立的无限欣喜中,俞陛云也一样。他好不容易盼来了新中国的曙光,却未能亲眼看到他这一代文人的新出路。这年10月,俞陛云在老君堂与世长辞。作为儿子的俞平伯悲恸万分,苦于无钱,乃以书稿《红楼梦辨》相抵,向上海棠棣出版社借来两百万旧币(相当于人民币两百元)办了丧事。 这以后,夫人许之仙随俞平伯夫妇生活了十多年。宾客们入俞宅,总能见这位干瘦的老太太不是在佛堂念佛,就是静坐在俞陛云遗像旁咕噜咕噜地抽水烟,偶尔也讲几句苏州话。有人说,她是俞宅里最凄苦无依的人,丈夫早走了,最后时刻儿子关进了“牛棚”,都不在身边。 1968年,许之仙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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