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軍臣：購書小記

狂人

文｜夏军臣

多日未曾提笔，提笔竟不知所措，曾应乌龟居士老兄，将以往购书经验写出，时至今日已半月有余，而文字尚难觅踪影。兄所定内容于我甚熟，然时过境迁，当日节衣缩食淘书之情趣亦难以忆及，整理旧书之时，偶见一昔日奉若宝贝之书，亦能忆起淘书之情境，情不自禁对妻道出。惜如此记忆仅于手摸此书时有之，若独坐冥思，记忆则是琐碎至极，本欲作好此文，却觉力难随心，无奈之下故将与书相关之琐事数件记下，作为昔日淘书之念想，亦偿兄之文债。

千里书缘

二零零五年暑假，和堂哥一块去南方打工，第一月工资发了之后，我就和工友一块去逛平洲，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已是深夜。几个工友回来手里提着买回来的衣服和鞋子，一路侃侃而谈，而我则双手空空。在这繁华的街道中间，车如流水，两旁是匆匆来往的行人，我环顾四周的店铺，想找一个书店，却最终没有发现。问工友，他们也是摇头，于是便慢慢放弃了这个希望，也加入侃大山的队伍。

和工友海侃时，发现路边昏黄的灯光下竟然有一个书摊，说是书摊，其实并没有几本书，感觉就像今天乡镇上的新华书店，名为书店，实际却是商店。书摊上面并没有几本书，卖书人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摊后面的一辆电车上，看面前的行人来来往往。书摊上不多的几本书瞬间就可以看个遍，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却不是这样，如果时间允许，一定会重新一本一本的浏览，不放过任何一本可以淘到的好书，当然，第一遍没有任何收获的话，第二遍只是好让自己确定一下前面的结论，那样也好安心。

那晚我就那样挨次看了两遍，没有我想要的，正要离开的时候，看到书摊的边上有一本老版的《安娜卡列尼娜》上册，上海译文出版社，草婴翻译。我拿着那本书看了一下，漫不经心的向老板问价，老板或许没有想到有人会去买这个残本，或者认为没有人在这繁华的都市会看这样的小说，他看看我又拿着这本书看看，最后索价两元。当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工友把服装仍在床上，躺下就睡，而我则开始看这本并不珍贵的小说。

零七年到开封上学，闲暇时间喜欢在西门旧书摊闲逛，一次闲逛中竟然发现一本《安娜卡列尼娜》下册，和我零五年在平洲淘的同一个版本，品相也基本相同，而且最终也是以两元的价格收入囊中。回到公寓，翻出之前的上册，凑成一套，感觉这不知何时分开千里的一套书，竟因我的存在凑在了一起，心中之乐难以言表。

如今手中的书越来越多，这套书却在一直提醒我什么是书缘。

赵大爷

走在街头，看到路边的书摊，就会想起高中时遇到的那个摊主。只知他姓赵，六十多岁，我称他赵大爷。

一次开学，一个旧书摊摆在学校门口西边一个偏僻的角落，破旧的布毯子上叠摞着很多书，摊主坐在后面正在聚精会神的阅读手里的书。我看了一会，想着这个月的生活费，最后买了一本书《王国维经典作品集》下册，摊主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书索价三块，那时我掏出身上所剩的两元零钱给他，“就剩下这两块钱的零钱了，要不你找我零钱吧”，说着就递上我身上一张一百元的整钱。摊主开玩笑的说，先欠一块钱吧。说着就收下了我手中的两块钱。

等我转了一圈换开零钱之后就去那个书摊还摊主一块钱，听到我说还一块钱，他愣了一下，就呵呵笑着收下了，然后让我等等，说着就到摊上挑了五六本书塞给我，“这些书都是我看过的，很不错，你拿走慢慢看吧，以后想看什么书就给我打电话”，说着把他的电话写下给我。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拿出二十块钱给他。他说钱已经给过了，这不能收的。后来让了几次，摊主执意不要，最后目送我抱着一摞书回学校去了。

这个摊主就是赵大爷。

高三时不知为何竟迷上了《红楼梦》，但是没有钱买正版书，就想到赵大爷，看看他那个地方有没有旧版的《红楼梦》。电话是晚上打的，赵大爷说家里有，第二天早上给我送去，然后问了我的班级。   高中的生活千篇一律，早饭过后就匆匆进教室背书，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正在全神贯注背书的时候，坐在窗户旁边的同学叫我，说外面有人找我。出去一看，赵大爷手上拿着一套四本的《红楼梦》，眉毛上面沾满了白霜。他把书给我，说赶快去学习吧。我掏钱给他，却被他塞到我兜里，之后把我推进教室，关上门回头就走。我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影慢慢消失。等我翻看那套书时，同桌问那是谁啊，我说，一个卖书的大爷。说完就背起书来，声音很大，却怎么也背不下去。

后来我们又遇见过几次，买了几本书，价格非常便宜。高考后，我和一个同学去他家看他，谈到卖书的前景时，他说已经没书可卖了。零七年元宵节前我在县城的街上，看到赵大爷摆个残棋的摊，两块五块钱的都可以接着残局去玩。

那是我最后一次遇到他，如今多年不见，惟愿赵大爷一切安好。

废品收购站的疯抢

大一，中午，河大东门外有一个骑着摩托三轮车卖旧书的中年男子，几个人在车旁选书。

三轮车里面摆着密密麻麻，质量参差不齐的六七十年代的教材、电工基础、马列邓小平理论等等。我拿出一本翻看第一页看到一枚图书馆的印章，和老板闲聊时才知道老板并不是专门的卖书人，而是一个废品收购站的老板。

说是老板，其实收购站很小，前段时间收了不少旧书，但是因为不识字，就随便挑了一些书出来卖。我在这摊上待了不久，挑了十五本书，厚厚一大摞，老板数了数目，说给我二十块钱吧，比卖废纸强就行。我给了老板二十块钱，说我去收购站帮你整一下书吧，这些书很多都是没用的，也卖不掉的，只能按废纸卖，顺便我再选一些书。

我把我的目的如实相告，老板看看我说：“你不是干活的料，那东西重着呢。”我让他等我一会。十多分钟后，我把书送到宿舍又换了一身迷彩服，叫上正在宿舍玩的宋鹏，就去东门找卖书的老板。看到我换了行头，又带着一个人，老板简单收拾一下书，带着我们回收购站了。

他说的一点不错，书很多，都用袋子装着，整整两间房子全是书。我和宋鹏开始一袋一袋的打开、挑书、选书，然后再装书，中间又过来了两个人，四个人就在那抢书，说是抢，一点也不夸张。屋子里的书的确不少，但是好书实在不多。紧紧张张的忙活了一个下午，我和鹏每人选了二三十斤书。晚上老板请我们喝酒，他向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读书好啊，我干这一行都是因为不识字”。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夜已开始。

现在想想当时我也是怀着鬼胎去收购站的，很有点趁火打劫甚至欺骗的意味，那天买了那么多书回去，心中很高兴，可是随着时光流逝，惭愧之情却越来越重。那批书中好书不多，73年版十六开中华书局大字印刷繁体竖排十卷本李贽的《史纲评要》后五卷，一本文革期间印刷的三十二开精装本《毛氵东选集》，一本纸张泛黄的杨伯峻注《列子集释》，剩余的则是一些常见之书。

佛缘未到

开封书店街，每一个喜欢书并在开封呆过的朋友肯定知道这条街。岁月流逝带走了一家一家的书店，等我们来到这条街的时候，房屋依然，书店却少的可怜。在书店中间位置有一家老店——古都书店，该店主要经营碑帖书籍，后来迁到新天地里面。

因为书和书法的缘故，所以一有机会就去书店看新出的各种碑帖。一天又转到书店，在里面盘桓一圈，看到两本大书，一本是《于右任先生书法集》，一本是《弘一大师书法集》，八折的价格，现在看来不算很高，但是当时却让我为难了一阵，因为口袋里面装的是我刚领来的工钱一百多块钱。我翻看着两本书法集，最终选择较便宜的《于右任书法集》。几个月后我又去书店，准备把另一本书给买下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给收走了，面对空空的书架，心中甚是怅然。   

后来在网上搜索一下那本书，自己给吓了一跳，当时自己没有选择收下的《弘一大师书法集》，价格竟然当初价格的近三十倍——该书出版至今已过二十多年，却未有重版，市面价格暴涨。喜欢书又喜欢弘一大师书法同时经济又不充足的人对这样的一本书，真是爱之痛苦、恨之不忍，而在我则还增加了一层深深的遗憾。

弘一是佛教中的大师，其后期书法如其后期之心境，平淡自然，无欲无求。此书曾有一面之缘，竟又失之交臂，实为缘分未到——我知道这些话仅是安慰一下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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