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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风中草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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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3 22:15: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文/碎岁


尽管和王向威多年不见,可我心中依旧生不出一丝陌生感。我有理由判定他还是那个样子:微胖、寸头、一脸憨实的表情、一口亲切的河南话。他是个不会改变的人。是草本。开始,是草籽;落地,是草芽;盛夏,是茂草;秋天,枯萎变黄。草本的生命可以预期,不像人类,朝三暮四昨是今非。

他还在开封。还在那些景物与书店流连,尽管景不过一片斜阳烟柳,而书店也在不停倒闭,但他依然会去逛一逛。他愿意放出自己的幽灵,让它与那些寂寞的幽灵约会。而河大的每一个角落,他早就可以如数家珍。他与河大、开封的相遇,是缘分也是宿命。人情与风土,他们的气质,已是一样一样:他的声息、色调、神态与河大渐渐浑同,他自身也渐成为河大的一种标志;他是个怀旧怀到骨子里的人,乐于沉湎不胜伤感的记忆,开封这个曾经繁华的没落小城与他再也配套不过;他有和河大、开封相仿的方正之心,如果辅以修养与时间的磨砺,将会发酵成为一种气度。

王向威在平原乡村(项城)长大。“要是咱这里有山就好了!”我敢打赌他小时候一定这样感叹过,向往过。对于那些贪玩好奇的童心,平原是多么平淡无奇呀!类似的村庄,密集的人群,望不到边的麦田,循环劳作的四季。那时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家乡,居然能让后来的自己怀上那么深刻的怀乡病呢?

对于王向威,这种无药可医的痼疾在他还未离开家乡,在他还处于青春期时,就已深深扎下了病根。因为年轻的热望,也因为排遣抑郁,高中的王向威开始写写划划,当他的少作以整版的规模登上校报并引起热烈讨论时,他已无法逃脱成长为诗人的命运。后来,他用一次文学奖的奖金买下了全套的传统文化典籍,于是,一个雅正细腻多愁善感的诗人的诞生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2005年,与其说因为诗歌,不若说是因为同样的怀乡病,我们得以相识,并迅速成为好友。——这里必须打乱篇章结构加入的叙述关于我们在河大共同走过的青春,关于回民食堂的面条,关于一次次去西门淘书,关于一次次迫不及待地为对方展示新作,关于一次次的听课、借书、谈论“书评学社”或“大平原”,关于十号楼、科技馆、铁塔公园,当然,这些场景中无法抹去的至少还有两个身影:萧开愚,王东东。

回接前文。是的,当我在电子信箱里第一次读到王向威的诗,我就无法回避那种痛失家园的怅惘以及缘梦重回的温暖。家乡还在那里,但随着成长、疏离与识见,我们已无法掩饰自己的陌生,与家乡的隔膜越来越深,她已无法满足你的野心,你也已无法让她听懂你的话语。——当我们不再下地劳动,我们已像杂草一样被田野拔除。家乡,已在不知觉中转化为:故乡。

所以,尽管“在一场大雪中终于回到故乡的人/看到麦田,感到亲切/看到瓦屋,感到亲切”(《在一场大雪中回到故乡》)但故乡中却已开始出现“身份不明的人”:“我看见一群身份不明的人燃起一堆篝火/他们围火而坐,在小声说话/好像谈论什么重要的事情”(《夜晚遇见身份不明的人》)王向威埋伏下了自己的伤感,却丝毫不能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扩大化,随着村庄对自己的离家毫无知觉,王向威的伤感不得不升级为恐慌:“我的离家显得如此隐蔽,村庄在夜色中/安静依然,对此不知不觉。”(《被夜色笼罩的村庄》)

不断地,王向威将这种恐慌写出来,企图将它们留在纸上,求得解脱。也不断地,王向威试探与家乡重修旧好的可能(甚至,他试图将自己压缩为一颗草籽,想以卑小、索求极微、易于传播的特性求得自然自在的存活——他顾惜那个清平丰稔的世界!)。但这些在瓦解得支离破碎的家乡面前,显得那样徒劳无助。他意识到,自己改变的同时,家乡也已变得面目全非,且随着权力的切割与消费主义无孔不入的侵蚀,家乡的消亡已是举目可见。这种消亡,和亲人的去逝其实是同一回事:《有年春天,我回乡途中遇见了大风雪》

必须注意到王向威诗文中不断出现的两个词:夜晚,雨水。它们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夜色、向晚、黄昏;雨滴、大雪、淋湿)出现在他的文字中,由他拿去为自己的情感思绪作做各种演绎剖析,也成为解读它们主人诗文的重要关隘。——其实,它们也是王向威的重要关隘:失去家乡的人无异于走夜路的人,他已经了解,黑暗不过是人类孤独的阔大显影;而当他无数次地回望故乡之时,视线却总被雨水遮拦……

王向威也许永远也跨不过这道关隘。好在他在努力,当他写出一首这样的《雨》时,他终于为自己赢得了喘息的资格。我将这首诗引为王向威最重要的作品,在这里,他终于打通了自己,或说,终于将自己变成了透明的玻璃体。在清凉的雨水之中,我们仿佛看到一团霍霍跳动的青蓝火焰:“视线中的那些雨滴/终于跌落下来/淋湿的那部分/面积慢慢扩大到你的心里。”(《雨》)

痛苦还在加剧。原谅我提及王向威母亲的去逝,这对于他的打击是致命性的。也原谅我无法谈论王向威怀念母亲的那些篇章,在这个令人心碎的事实面前,诗歌已经完全不再重要。绕过这些。再看王向威的其他诗歌,咏唱已不再是妥贴的方式,这个最温和的男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每一次破裂和碎开,一滴雨都在体积上膨胀、支撑不住(《暴雨篇》)

本文到此为止。关于王向威的作品,我想我有权力不作任何技艺层面的分析与评价,那既非我的长处也无关我的兴趣(只提醒那些聪明人士一句,当你看了太多“智性佳作”而消化不良时,不妨看看诸如王向威《我找不到那大片大片的黄了》这类笨拙文字,它们也许会加深你对“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古话的理解)。我乐于写下的,只是我的感想。我不知这个世界还剩几块稀薄土壤,也不知道王向威这颗草籽将飘向何处,我只知道,野草繁茂的原野,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也是这个世界永远必不可缺的存在。

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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