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痴（原刊《狂人》第九期）

狂人

文/彭星

太阳还没有起床，妈妈就早早的起来了。虽然是冬天了，虽然单位已经放假了。
妈妈来到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放出凉水，伸手试了试，水冰冷刺骨，妈妈打了个冷战。妈妈混沌的神经清醒了一大半，但这还不够，妈妈捧了捧水，弯腰将脸浸在水中。冰冷的水像刀一样割得妈妈的脸生疼，但妈妈还是在水中睁开了疲倦的眼睛。眼睛也在水中获得了灵性，妈妈完全清醒了。
然后妈妈走向了电话，去打电话给儿子叫儿子起床。这就是妈妈每天早早起床原因。妈妈把这当成了每天的工作为了给儿子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妈妈没让儿子住学校的宿舍，而是另外给儿子在离学校不远出租了出房子，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妈妈都坚持早早的起来打电话叫醒在宿舍的儿子。为了给儿子一个清醒的榜样，妈妈每天都用凉水洗脸；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了，儿子必须作好这最后的冲刺。她不能大意，也不能让儿子大意。
妈妈拨下了儿子宿舍的电话。
一声。
两声。
三声。
四声。
妈妈期待听到儿子的声音，妈妈也知道当电话响到第五声时就可以听到儿子那乍醒迷茫的声音了。
叮……
没有声响。
叮……
第六声也响过了。妈妈听到了声音，但这声音不是儿子的，而是女生的。妈妈吓了一大跳。但妈妈马上明白自己搞错了，那是服务站的服务小姐的声音。
妈妈失望的挂断了电话。过了两分钟，妈妈又拨下了儿子住处的电话，这样的情况妈妈不是没有遇到过。然而第六声响过后，妈妈得到还是失望。妈妈有些生气了，电话被砸回桌上。又过了两分钟，妈妈又拨了，然而没有回答。
妈妈愤怒地挂断电话。这贪睡的儿子太让妈妈失望了。谁知道他昨天晚上跑到哪儿去疯去了！一定是昨天晚上乱搞了半夜，今天打了这么多电话都吵不醒。快高考了，他……
妈妈冲进了洗手间，打开了水龙头，放出冰冷的清水冲着手，手在冷水发青变紫，而妈妈却完全没有知觉。妈妈想起为了每天叫儿子早起，她付出了多少睡眠与辛劳？然而……
泪水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妈妈颓然坐倒在地上，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的脚边也像它一样蹲着，妈妈全不知道。
“喵！”小猫轻轻叫了一声。
妈妈从泪水中抬起头来，站起身，走到窗边，刷的拉开了窗帘，好像窗帘跟她有仇。
一片耀眼的白色刺进屋里，妈妈的眼睛瞬间被惊得闭上了。下雪了，窗外雪花漫天飞舞，门外的树上挂满了雪白的树花，大地一片雪白，仿佛妈妈梦中时常梦到的注定的儿子的白雪公主。太阳起身了，好像也刚用凉水洗了脸，红扑扑的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光万丈。阳光铺洒在雪花上，耀目的白如成堆的银饰。
妈妈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担忧，对儿子的担忧。或许，儿子不是不想起床，也许儿子出事了，或者生病了。想起儿子卧病在床，痛苦呻吟着叫妈妈的情景……
妈妈抚着胸口站立不住。
虽然丈夫说不用担心，但她还是搭了车去了儿子的住处。依然只是那样平常的下车、上楼、向房东借钥匙、开门，然而一切却都像黑夜里片片刀光，让妈妈胆战心惊。
儿子的房间阴暗得像妈妈的心——窗帘紧紧拉着，灯也没开。屋子里的书东一本，西一本，凌乱得像妈妈此刻忧心的头发。妈妈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儿子读书的声音。儿子拿着一本课本埋头在角落里读着，妈妈慈爱地看着儿子，欣慰的笑了。她轻轻关上了门，开了灯，走到儿子身边，听着儿子的声音，一切都是那般甜蜜，妈妈忘记了刚才的担忧，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在最幸福的妈妈。
妈妈走到床边坐下，随意翻着儿子的课本。无意间，妈妈看到了床上一个凌乱的本子上写着日记本三个字。
妈妈心头一动，她想看看儿子每天都想些什么，都干些什么，怀着每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纯洁的爱与好奇。翻开日记本，里面的字不多，每篇日记都只有两个字：“烦，闷。”妈妈看了儿子一眼，同情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记一直持续到最后两篇，妈妈看到了儿子凌乱的字迹涂着的成段文字。
“今天又考试了，我受不了了。我不想起床，但妈妈的电话总让我无法安心睡觉，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就觉得对不起家里，对不起妈妈每天起那么早叫我起床。我还是起来了，我疯狂的背书，但我背了无论多少遍，我都背不会。我好怕，我怕考试，我怕高考，见到老鼠我都被吓得想哭。妈妈，我好想妈妈，但我不能告诉妈妈这些，我不能。我要背书，我要好好读书。”日记的日期是前天，妈妈看完这片，泪水溢了出来，她不知道儿子会变成这样，她一直以为儿子是快乐充实的。
妈妈翻开了下一页。
“我一定是傻了，昨天的试卷我一个题也没有答上。我那么努力的背书，那么努力的复习，但那试卷上的题目我一个也不会。我要疯了，我要疯了！！但想起妈妈在那头问我复习得怎么样的话，想起同学们疯狂学习的情景，想起老师的期望，我就停不下来，我不能停下来！下次我一定答得上来的，下次我一定可以。”
妈妈感动得哭了。妈妈想拥抱自己的儿子，但看见儿子专注的背书的样子，妈妈止住了哭声。她要好好跟儿子谈谈，但不是现在。
妈妈将儿子的课本一本从地上拣起，整齐地堆放在儿子的书桌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找来了扫帚和拖把，将房间打扫干净了。
妈妈望着此刻洁净的房间和整齐的书桌，很得意自己没有打扰到儿子读书，更为自己来了这么久儿子都没有被惊醒而得意。妈妈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了窗帘，窗外的雪白天地此刻是那么的温馨。
“儿子，快来看啊，下雪了！”妈妈大声说。
……
但没有回答，儿子仍然出神的读着书，像一个书痴。
妈妈笑得更高兴了，“真是个书痴！”，妈妈走到儿子面前，站在儿子面前，然后看儿子仍然没有反应，便一把拉过了儿子正读着的书。
“儿子，下雪了！”妈妈以为会看见儿子欢欣的笑脸，但儿子的脸上毫无表情。想起日记，一种不详的预感传遍妈妈的全身，刺得妈妈的心痛。妈妈抓住儿子的双肩用力摇晃，然而儿子在书被抢走那一刹那，就停止了读书，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儿子麻木的看着前方，看着他前方的墙壁，他的眼睛里甚至没有妈妈的影子。
妈妈望着面前的儿子，突然也变得麻木而呆滞。窗外，一阵朔风呼啸而过，雪花落在窗玻璃上，像一双双眼睛，凝视着，嘲笑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见了它们熟悉的范进，看见了孔乙己般，冰冷的笑着融化在窗玻璃上，化为一串串晶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