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国学又要拯救世界了（原刊《狂人》第十二期）

魏庆彬

一
我认为人最大的智慧是承认自己的无知，最好的品德是诚实和谦卑，而最大的恶是绝对权利。  
任何人的思考都可能出错，所以任何人道出的真理都可能是错误的。没有人有能力穷极宇宙万物的一切奥秘，至少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即使有之，我也不会叫他告诉我一切，我也不会对他顶礼膜拜。我只希望这样的人别来妨碍我的生活。在我知道有这种无所不知的人之前，我坚持认为人类的每个人的智慧都是有限的。
所以我认为一切都可以怀疑都可以批判。
真理成之为真理，在于它经受得起理性的批判和实践的检验。
二
任何真理都必须接受人的理性的检验和批判，即使上帝的话也不例外，中国历史上的所谓圣贤大哲自然也不例外。用理性进行批判的权利掌握在每个人手中。我认为，在思想领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即使最后得出结论它一无是处，也不等于毁灭了这种文化，因为承载文化的物质载体依然存在，若有人对它产生兴趣仍然可以专研探索发微阐幽，对中国文化真正的毁灭性的打击不是理性的批判，而是杀学者焚书籍毁城墙拆房子砸庙宇一句话毁灭承载这种文化的实体，以及权势者用另一种文化作为统一的意识形态强制灌输给国民使得其他文化都没有生存的空间。
三
我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没有好感，我无法对有着“三千年太监一千年小脚六百年八股四五百年男娼五千年酷刑﹝胡适语﹞”的文化有好感。
即使到了今天还有人相信“半部论语可治国”，相信孔子的只言片语可以管用一辈子，“什么叫‘半部治天下’？有时候学一个字两个字，就够用一辈子了。﹝于丹读《论语》心得﹞”我就不相信三万多字的论语一半只有一万多字就能治理一个国家，我就不相信两千五百年前的人说的一句话就够我们用一辈子。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没有形式逻辑，而形式逻辑是建立科学体系的必要工具。所以中国的历史上可以有能工巧匠，但没有物理学，可以有《本草纲目》，但没有生物学没有进化论，可以有孔子这样道出一言半语政治主张的人，但没有政治学。人们的头脑里永远也形成不了三权分立民主宪政这样的复杂的政治学说，三千年来中国人总是将政治看得无比简单。于丹所谓的治国，不是三权分立的治国，不是民主宪政的治国，而是绝对君主专制的治国，是不懂政治学只懂四书五经只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文人的治国。治来治去治出一个腐朽专制的老大帝国。
孔子生前说过一些话，被他的弟子们记录下来整理成书就有了《论语》，后世的一代又一代的注经家们绞尽脑汁穷极一生就是为了阐述他老人家的话语。偏偏《论语》里面的“子曰”没有具体的语境，给人感觉仿佛孔子说的话就是普遍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谁又能保证孔子这句话不是刚和老婆打情骂俏之后说的玩笑话哄老婆开心不小心给哪个弟子听见了，结果写进《论语》成为世人蔑视女性的根据，一步步发展到极点出现程颐“饿死事小失节是大”这样的混账说法。
孔子被神话，民众被愚化，历经三千年，有人认为孔子的一两个字管用一辈子也不足为奇。
四
老子既主张“道可道非常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主张人应该绝圣弃智功成身退。人通过法地法天间接法道，可是道又是不可道的，老子就有本事说人应该如何法道。这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老子知道什么是道但是说不出来，却可以告诉人们如何按照道来生活。这就等于说一个人只要自信掌握了道就可以来指导别人生活如果你不听从就是违背地违背天违背道违背自然。在我看来老子这个主张清静无为的人无比狂妄，他主张统治者对民众“实其腹弱其智”

既控制人的吃饭又控制人的思想，是彻头彻尾的极权主义学说。历史上的极权主义者无不狂妄自大以为自己掌握了绝对真理，可以领导全体民众，可以解决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五
在目前这种政治环境下，大学不可能自主招生，全国统一的高考就不可能废除；高考不废除，中小学减负只能是空谈。开会儿谈减负纯粹是浪费国家财政。
大学教育改革也是空谈，除非往更糟糕的方向改。
六
我反对死刑。
除了出于正当防卫的目的杀人，我反对任何形式和任何理由的杀人。
任何法庭的判决都可能是错误的，一旦执行死刑，将没有改错的机会。
刑法的目的不应该是惩治坏人，而是保护所有人的合法权益。既然作恶者已经被逮捕住进了监狱，无法再作恶，就不应该处死他。哪怕他的作为激起了广大的民愤，因为民愤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出于以儆效尤的目的杀人是荒唐的。我赞同康德的说法，人是目的，不是手段。
七
谁都没有权利用自己的理想来绑架别人。那些不顾别人死活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要改造社会创立理想国的人在我看来是疯子。
八
没有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就没有智力活跃的民众；即使偶尔产生一两个天才，也不能出现百家争鸣天才辈出的盛况。
智力活跃的民众，比天才还重要。
九
专制政体下不可能有真正的言论自由，专制赖以生存的两个基础是暴力和谎言。言论自由意味着谎言将被揭穿。
十
如果强盗抢走了你的钱包，你争取回来两张钞票，没有必要对他感恩戴德；如果他主动给你两张钞票，你也没有必要对他感恩戴德，因为他无非是为了抢完钱包还能扒你的衣服。
十一
民主需要民众有民主的素质是不错。但不能因为现在的民众还不成熟就反对民主。甚至连鲁迅也反对议会制，他认为有民主制度之前先要改造国民精神，有新人才有新制度新社会。
争取民主的过程就是锻造新人的过程。历史上没有哪个国家是等民众完全成熟之后才有民主的。如果民主出了问题，那就更民主一点。
十二
无缘无故不相信人也是对人格的侮辱。在缺乏诚信的社会，人格难免不受辱。
十三
一个人私下里干了强奸的勾当即使后来为众人所知，不见得会引起民众的愤怒；但若是有人胆敢公开主张强奸无罪，哪怕自己并无强奸之行为，也会引起公愤；因为他在挑战社会的道德底线，这是对所有人的挑衅和不屑。民众真正无法容忍的不是某个弱者受到了伤害，而是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战。民众的愤怒也是公开表达的，公开表达对不道德的行为和观点的愤怒，原因有几种，一是道德感在起作用，二是借机表示自己是道德的，三是顺便发泄情绪迁怒于人，四是打发无聊。真正的义愤占的比例并不大。
在极度变态的个人崇拜的社会，会出现反常情况，有人极其放肆地说了不道德话做了不道德的事，民众不仅不愤怒，还想方设法给他做道德辩护，使不道德的事情变成高尚的道德。
十四
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个国家是有希望的，我会说，这毕竟是产生过鲁迅的国家。绝望者是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