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路上

狂人

文|元景

中国的知识分子，向来有文人论政的责任感，《狂人》却无心论政，只愿延续五四以降的启蒙精神，以批判求建设，以化解、消弭积怨和矛盾为基点，发出自己真实的声音。面对读者的溢美或批评，我们在成长；面对”弘毅”的自我要求，《狂人》在路上。

原《狂人（河大版）》第十期

本来很难给《狂人》这样一份个性的刊物做出一个合适的定位，但就个人而言——重申启蒙——估计是这几年一直在我心中回荡的一个词，也曾经是争论很大的一个词。我个人之所以要这样提，是有历史根源的。中国历史上有过几次大的思想运动，其中的代表就是“百家争鸣”和“五四新文化运动”。

“百家争鸣”发生在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型的大背景之下，诸侯并起、征战连年反而给思想争鸣营造了相对自由和宽松的社会环境，儒、道、法、墨、名、农、阴阳等各家学说得以各恣其意，尽情阐发。这次思想运动无疑是中国有历史记载的最彻底的一次。可惜这种百家蜂起的现象随着秦始皇统一中国和“焚书坑儒”而式微，而西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则更彻底的结束了这种局面。这种局面的结束开启了中国近两千年思想专制的“酱缸”时代，直到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才彻底打破了专制酱缸。然而由于在特殊的政治背景下不得不采取非常措施，以陈独秀为代表新一代思想先行者以激进的方式全盘否定了中国传统思想，颇有过犹不及之憾。但无论如何，若此次思想启蒙运动有机会持续下去，必是中国之福。可惜日本侵华的炮火转移了思想的启蒙，抗战刚刚胜利又爆发了国共内战，连续的战乱，加之建国后的文革浩劫最终导致中国的思想启蒙未能彻底。面对快速的技术进步和社会变革，如果没有彻底解放的理性思想，则很容易演化为思想危机，制约技术进步和改革。

一听到“危机”二字，无论是经济的还是政治的，人们都会觉得事情很严重。然而，一个国家和民族深层次的危机不是经济危机，也不是政治危机，而是一种文化摆在面前，我们却不能引领它们突破、创新、发展的文化危机，和没有理性判断分析力而思想只能在专制“酱缸”中发酵的思想危机。

新的时代应该有新的思想和新的理性精神，给了我们又一次打破酱缸的机会，给我们重申启蒙创造了条件。中国的知识分子，向来有文人论政的责任感。《狂人》却无心论政，只愿延续五四以降的启蒙精神，将之发扬光大。

当然，我们必须承认，作为一个起源于河南大学民间刊物，尤其是在创办初期，我们确实还存在很多激进甚至是幼稚的地方，但那些文字却无愧于“真实”二字。我一直以为一份优秀的报刊应该有社会担当的基本气质，而真实恰是其灵魂。我们应该大胆创新，大胆作文，大胆坚持，厘清真相，分析是非，甚至提出解决的路径，激浊扬清，以争取国家和民族朝着民主和法制的方向良性发展。其实，我们所有人都应该牢牢记住，民主与法制不是共和国政府的赐予，而是共和国公民的权利；稳定也不靠愚民和欺骗，而在于面对真相的勇气、理性的思想和明智的解决手段。

兹任之重，读者信任之殷，本来应该出现一批优秀的媒体。可在报刊审查制度和市场化的冲击下，即使诸如《南方周末》、《财经》、《读书》等还在难能可贵的坚持着，却无法改变中国报刊的品格的整体堕落。所以我们需要来自民间的声音，需要一大批自发于民间的舆论工具。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狂人》在原编辑彭星、魏庆彬、吴景传等人的倡议下复刊了。尽管《狂人》还不够成熟，或者说是很幼稚，但我们却宁愿“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始终坚持“士不可不弘毅”的自我要求，以批判求建设，构筑自己的精神家园；以化解、消弭积怨和矛盾为基点，发出自己真实的声音。

如今，狂人的编辑们大多已经步入社会多年，其间沉浮，亦难尽述。但我相信我的这些兄弟姐妹，现在无论从事何行何业，也不论这几年的兴衰荣辱，也不论这几年他们经历了什么，亦自当初心不改。尹正龙的《冰月诗苑》早早夭折了，郭从海的《杜撰者》停止了“杜撰”，“星驰学生论坛”成了回忆，《狂人》也停刊了五年。但我坚信我们的初心还在，这些刊物、论坛也还在，并一直存在于我们的生命历程中和有心人的心里。也正因如此，《狂人》很有必要复刊，当然也更希望工地搬砖的彭星诗心不泯，北漂的桂琴侠风犹存，复旦读博的庆彬早成一家，而龙哥、景传、衬意、李明、雅娴等如我辈已经齐家者能够不改初心。

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有困难和风险，也正如景传的玩笑：“我们已经是同学非少年了。”确实，岁月已经在我们容颜和心灵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经历了生活的磨练，也许已经让我们失去或收敛了往日的锋芒和锐气。但我们的理想还在，每个人心底最深刻的“安生立命根本”还在，《狂人》的编辑们还在，它的志同道合者还在。同学虽非少年，亦何防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所以《狂人》要复刊，不为别的，我想桂琴在微信上的一段话最能引起共鸣，她这样说：“东门书茶，斑驳城墙，西门酒肉，青瓦朱窗。书生红楼满座，佳人昆曲清唱；铁塔湖畔的清晨，黄河郊外的晚上；那喝醉写诗的年代，凝结成永不褪色的纸张。狂人，不论世事沧桑，我们的心意，还是在你这里安放。”

为了“心在这里安放”，为了“重申启蒙”重任，为了“以批判求建设”追求，《狂人》应该上路，并一直走在路上。

每一个人在自己内心最深处都嵌入了一根理想，有很多时候你会被它刺痛，有了这种痛，我们可能会孤独，会哀伤，但我们还是人；然而倘若没有了这种痛，我们的似水流年将无处安放，人也就会成为只受欲望驱使的皮囊。为了这根刺，我在路上。

(李小立与他的“星驰学生论坛”)

记得四年前，有一次和同事们出去采访，他们一路上都在谈论着房子和女人。只有我缄默着，看着车窗外快速飞过的景物，我感觉我和他们以及他们的话题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们关心的只是钱，但他们又确实活的如此快乐，至少看上去有说有笑。而自己却在同样的环境下因为理想而觉得窒息，所以我想过将理想放弃。

作为一个记者，当我看到离报社不远的北京路南段睡满了在寒风中蜷缩成一团的农民工兄弟时，想为他们说点什么，可编辑要的却是某某旅游区的软文，因为某某旅游局赞助了版面费。对于那些需要有人关注的弱势群体，自己本来有职责让他们的声音被人听见，但面对他们，我除了眼泪只剩羞愧；写一篇文章，可以有说不出的真话，但不可以有假话和违心的话，但面对报刊上自己笔底流出的文字，我除了眼泪只剩羞愧；我一直将求真、扬善、萃美作为人生意义的核心追求，但当面对因生存而快成为浑浑噩噩犬儒的自己，我除了眼泪只剩羞愧。面对脸上的眼泪和心中的羞愧，我的理想注定放弃不了，因此只有辞职。

“我们虽然改制了，但好歹还是个国有企业。在昆明，一个月3000元左右也不算低吧！你还是好好想想。”当社长婉劝时，我有点哭笑不得。我真想对他说，辞职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羞愧；离开不是因为生存，而是为了理想，但终于没有说。

辞职的事，说起来轻松，但面对生存压力时，还是难免会产生很多困惑，就如《我们》栏目所说的那样：“很多时候，我们坚持却找不到内心的依据，我们放弃却发现新的开始太艰难。我们寄居在别人的领地却又不情愿，我们坚守在自己的船上却难以靠岸。我们徘徊却丧失了应有的机遇，我们奋斗却看不清前方的急流险滩。我们焦虑却不知其所以然，我们淡漠却无法面对内心的呼唤。”

每一个人在自己内心最深处，都嵌入了一根理想的刺，有很多时候你会被刺痛，有了这种痛，我们可能会孤独、会哀伤，但我们还是人。然而倘若没有了这种痛，我们的似水流年将无处安放，人也就会成为只受欲望驱使的皮囊。辞职时，我在日记上写了这样一首诗：

得了癌症的树叶

因鲜红的美丽而凋落

那是绿叶的终结，却是枝干的新生

固守理想的人，因世界的热闹而孤独/那是理想的寂寞，却是俗世的狂欢

当了记者，文字被吞进胃里

胃越来越大，真正的文字却越来越少

腐烂、变质、发酸，再难碰到一根坚硬的骨头，胃最终让世界陷入空旷

我想屈身休息，但心中却嵌进了一根坚硬的理想

稍稍动弹，心脏就会被刺穿

就像树叶，凋落的命运虽然总是一样

但红的要红，黄的要黄

一次又一次的，因理想而生绝望，又为绝望而怀理想

也许做人只有沉默

就像树叶永远绿色，不红也不黄，任凭枝干去生长

但是，谁又能保证

秋天来了，沉默不变成痛苦的叫喊

原因很简单

永远长青，只属于少数树种

我们多数人，永远得不到沉默的安详

既然不能常绿，色彩斑斓又有何妨

长青不一定是开始，凋落也未必是值得哀伤

要知道，经秋过冬，又必将春意盎然。

辞职后，我在云南的一个乡下高中教书为业，这一晃又是四年。这四年中，无论工作，还是学习都给了我太多的猝不及防。有过收获，也留下了终生没法弥补的愧疚和遗憾。在今后日子里，可能很多事情还不确定，但我确定的是我正在走向内心呼唤的地方。

我一直坚持这样的信念，即求真、扬善、萃美，我也对世界怀有人人博爱、平等美好梦想。然而很多时候人的贪欲和妄念成了对该信念与梦想反讽。这让我深深明白：我们一直向往走向内心呼唤的天堂，但路却很远，《狂人》和我们将长时间在路上，也许此生会永远在路上，但有一点可以无疑，鼓足勇气朝着天堂走总是对的。

编辑｜魏庆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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