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申长伟
我入学的时候明德书院就已经没落了,原因非常复杂。比较靠谱的一个,是前朝顺义帝入海的时候,明德书院的先生要随之蹈海。无奈半路被拦了下来,现在想想,这比欲投塘殉国而怕水凉的钱牧斋还悲剧,简直成了悲喜剧。无论如何,明德书院的先生们留了下来,但是被降了蕃号。
到了国朝的时候,书院的先生们陷入另一次党争之中。他们选择站在顾命大臣左丞相一方,结果左丞相被废,成了违命侯,明德书院更不受待见,先生们也噤若寒蝉。如此情势,自然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在不久后的太学生请愿中,书院再次被裹挟进滚滚狂潮,并迎来更失败的政治投资——如是几十年过去,明德书院已经彻底没落,惟剩下二三新民若遗老,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我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有点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意思了。欲学匠而无慧根,学娼而不通音律舞蹈,在这种情况下只好就儒。儒生当了不久,寻思总要给自己留个活口,想到了关汉卿,想着以后也能吹拉弹奏,能赏洛阳花或者攀章台柳,于是就学了剧曲——当然,这都是后话。 话说明德书院的堂口安排,一向是偏文教而薄格致的。最出名的是总理衙门,教洋务,那些自觉前途渺茫又心有不甘的,索性把灵魂卖给洋鬼子(或者假洋鬼子),就是去总理衙门;除此之外,特色比较明显的尚有教授宋史、甲骨文研究出名的国故堂,教授武打技击的国术堂,教授吹拉弹唱的教坊司,以及我所在的教授儒术的至善堂。 至善堂历史悠久,不少堂主最后又荣登院长宝座。加上学员众多,声势浩大,因此颇有本院第一堂的气概。也是为着莫名其妙的第一,一众“举秀才不知书”的生员,竟也沾沾自喜,甚至不时地视“名校复兴”为己任,大有“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的意思。可巧的是,彼时正好碰上了一个看似要复兴的苗头,且听我从头说来。
和谐三年——也就是我去明德书院的第一年,朝廷颁布兴学法,要在全国评估,说是选出最后一批重点培养的学校。有道是吾虽旧邦,其命维新哪。既然适逢盛世,深蒙恩泽,说什么也要再显头脸。届时纵然评不上个名校,捞点项目资金那也是妥妥滴呀。为这个缘故,自然狠抓学风,务必保持严肃活泼、团结紧张的氛围。于是乎,那年东西厂的招募势头也非比寻常。学长们大半夜敲门也不卖收音机啦,不卖英语资料啦,不卖大字典啦,张口就是:同学,加入我们东(西)厂吧,保你以后如何如何……刚入学的娃娃哪见过这阵势——当然,除了在疯狂英语签售会上见过的李阳。后来听说李老师搞完英语搞传销,搞完传销搞直销,搞完直销搞安利,搞完安利直接遁入空门了。阿弥陀佛,让我们祝福他能早日教给释迦牟尼佛一口麻溜儿地英语,以后再也别他妈张口就是咖喱味儿的I am sorry ,My English is poor了! 扯远了,话说当时我是没见过这阵势啊。刚开始就是嗫喏地说要不学长算了吧,你看我这……学长立马打住开始深明大义长篇大论地教诲,并保证只要我缴七块钱——只需七块钱——我赶紧从口袋里凑齐七块钱说学长拿去!学长不慌不忙地借过钱,放腰包里,稳妥妥地拿出一个小本儿登记上我的名字,一边退出去一边指着我说:记得**号面试,我看好你! 到了那一天,我跟宿舍的熙莱一起去面的试。面试的地儿据说是光绪爷年间留下的古迹,最后一次贡院考试就是在这儿举行的。当时我心理那个忐忑啊,大概一千多年落魄秀才屡考不中的沧桑在我胸怀里吐纳吧,反正就是特紧张。我跟熙莱说:小熙莱啊,要不咱们还是走吧,不妙啊!熙莱说大学生应该多锻炼,别就知道读死书!我说要不这样,你去,我等着你行不?熙莱说别嗦!来都来了赶紧排队! 说到这面试,首先说下东厂规模。最高者为掌印秉笔监,对外称“厂公”;厂公以下有行政监察司、外联宣化司以及都指挥使司。行政监察司负责具体执行,外联宣化司负责拉赞助、调停各方势力,都指挥使司负责运筹帷幄——说白了就是相当于现在的穷逼白领坐办公室。 当时我跟熙莱商量的是区隔应聘,省得到时兄弟阋于墙。我问:小熙莱,你准备去哪个部门。小熙莱说:本来这几个我是都不愁进去的,现在重点是面试都指挥使司吧。我说好。说话间上面已经喊道熙莱的号,熙莱闻声而动,我对他打手势:马到成功。 且说熙莱去面试后,我心中再打退堂鼓,心说算了吧,还TM要在这儿排队(那时候我没坐过火车飞机,没坐过公交,哪知道排队这种事情)。就在这么胡思乱想的当儿,上面喊我的号儿了:阿Q!(念做:阿圈儿,玖拾勾圈儿尅的圈儿) 听闻上头念我的号儿,赶三联四就跑过去。对面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居中而坐,目测应该是个千户,左边儿的应该是地位稍次于她的光明左百户,右边半坐着的,则是光明右百户。 “我姓张。”那女人冷漠地说。 “哦……张,张书记好。您是弓长张还是立早章?”我讪讪地问。 “那是你面试我还是我面试你呢?”女人略挑柳眉,悠悠问道。 “哦哦,是您面试我。” “说吧,那个——阿Q(kiu),你准备竞聘什么职位?” “是阿Q(圈儿),玖拾勾圈儿尅的圈儿。” “别嗦!我问你要竞聘什么职位?!”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左右白户对视一眼,一头雾水地问我:那你来干嘛了? “我不知道,你们的人说让我来面试,我就来了。” 张书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眼看就要喳呀呀一声喊叫出来。旁边左百户赶紧圆场:同学你先回去,听我们通知。 话已至此,我自己也深觉无望,就点点头出去。 三天之后我收到一个奇怪的通知:被西厂录取了! 天可怜见哪,王八小舅子才TM去西厂面试了呢! 編輯|魏慶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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