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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徐健顺:吟诵的概念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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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30 13:06: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今谓“吟诵”古谓“读”
我们再看看晚清民国时期。
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对自己的私塾老师寿镜吾先生有这样一段回忆:

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我从小读这篇课文,一直以为寿先生的“朗读”就是今天的朗诵。但是你真朗诵一下试试,“一座皆惊呢”的“呢”怎么读呢?它是语气词吗?那到底是疑问的意思还是赞叹的意思啊?恐怕都不对吧。这个“呢”根本就不是一个词!它只是“惊”这个字的韵尾“ng”,因为,吟诵是拖韵尾的。今天的唱歌,都拖韵母,不是韵尾,所以很多人就不理解了。同样,后面的“颠倒淋漓噫”的“噫”也是“漓”的韵尾。只有“嗬”是语气词,它是吟诵者自己加上的语气音(这种情况非常普遍),它是一个拖腔,很长很长,所以鲁迅先生要加上六个点。所以那六个点不是表示省略下文的意思,而是表示“嗬”这个音很长。
另外还有个疑问:为什么要加曲线符号呢?现在应该明白了,那是吟咏的啊,是有曲调的啊,所以鲁迅先生特意加上了曲线符号。

鲁迅还说:“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拗”了两回!鲁迅为什么要写两个“拗过去”?一个“拗过去”,也许表示寿先生读书的习惯就是头向后拗着,但是两个“拗过去”,就毫无疑问地是表示他在“摇着”,而且不只两圈,是一遍又一遍。

所以,毫无疑问,寿镜吾先生是在吟诵,不是今日之朗诵。

让我们恢复当时的场景吧。这段文字出自清末刘翰的《李克用置酒三垂岗赋》,是一篇骈赋。当时刚刚问世不久。我不知道寿先生是怎样吟诵的,但是江浙一带吴语地区,吟诵调都有相对统一的特征。我可以用著名的“唐调”模拟一下,大概是这样:

5 5 5 5 5 6 1 6 6 — 2 2 2 2 2 3 2 3 2 1 1 ———
铁 如 意 指 挥 倜 傥 一座 皆 惊
5 5 0 6 1 6 5 5 5 6 1 6 6 2 2 2 3 2 3 2 1 ——
金 叵 罗 颠 倒 淋 漓 千 杯 未 醉 嗬
6 1 6 1 —— 5———

(见附赠光盘 音频 一徐健顺 吟 清 刘翰 李克用置酒三垂岗赋(节选) 唐文治先生吟诵调)

但是,又有问题了。如果寿先生是在吟诵,为什么鲁迅先生要说是“朗读”呢?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弄明白了这个问题,百年之迷就将揭开,千年真相将浮出水面。
鲁迅先生当然没有撒谎,也没有写错。
那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在那个时代,所谓“读”,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吟诵”。

因为用“吟诵”这个词,来概括性地指称古代的读书方式,是很晚近的事情了,而且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统一。2009年,我们筹建中华吟诵学会,当时还为叫中华什么学会而讨论过一番。20世纪以来,用来指称古代读书方式的词,除了“吟诵”,还有吟唱、吟咏、吟叹、吟哦、咏叹、声读、唱读、诵念、吟诗调等等一大堆,但是大多数学者是使用“吟诵”这个词,所以最终确定了用“吟诵”。不过,如华锋先生之谓“吟咏”,屠岸先生之谓“吟哦”等等,有些学者还在使用别的词来代替“读”。
古人读书,有唱、吟、咏、诵、读、哦、叹、哼、念等多种形式,都是读书,统称叫“读”。狭义的“读”是与“吟”、“唱”等有旋律的方式对举时,相对而言的,是无旋律的读书方式,而广义的“读”就是所有读书方式的统称。所以单说“读书”,就是知道他在读书而已,并不知道他的读书方式。比如说“关羽夜读《春秋》”,只知道他是在读《春秋》,至于他是唱着读、吟着读、读着读、哼着读……,并不清楚。但一说到具体的读的方式时,就清楚了很多,比如朱熹说“学者读书,须要敛身正坐,缓视微吟”,那当然是用的“吟”的方式。
近百年来,讨论用什么词来代替“读”统称古代的读书方式,是吟诵学术界的事情。在吟诵界之外,受过传统教育的老先生们仍然是用“读”这个词表示传统的读书方式,即我们今天所谓的“吟诵”。我们去采录老先生的时候,跟他们说“请您吟诵一下。”他们很多人都不明白的,很多人会说:“我不会。”我们要说:“请您读一下吧。”他们才能吟诵。在我们的录像中,很多老先生都是说:“我给你们读读这首诗吧!”于是就吟起来了。

在2009年第一届“中华吟诵周”上,我曾请叶嘉莹先生吟诵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叶先生在吟诵前先说了一段话,她说:

我是出生在北京的北方人,在我的语言之中,没有入声的字,所以对于古诗里面很多入声的字,我们北方的话有的时候是读成平声。不过我小的时候,我家里是教给我说诗词有平仄的,入声要读成仄声,所以我尽量把入声的字读成仄声,虽然不是正确的,像广东、福建那么正确的入声。今天我要读诵的,是很简单的一首五言古诗,杜甫的《赠卫八处士》。杜甫《赠卫八处士》所叙述的是,他跟他的老朋友多年不见以后的一次重逢。好,现在我就把这首诗读一下。
叶先生共用了五个“读”字,最后还是说要“读”一下,结果她一开口,却是有腔有调的吟咏。诸位可请参考附赠光盘中的这段录像。(见附赠光盘 视频 一 叶嘉莹 吟 唐 杜甫 赠卫八处士 来源:2009年第一届中华吟诵周录像)

还有一个字是“念”,有时也做读书方式讲。但是“念”通常又指口语式地读,是“读”的准备阶段,所以算是古代读书方式的辅助性称谓吧。以前北方人多说“读”而南方人多说“念”。在我们的采录中,南怀瑾先生在有旋律地吟咏杜牧《清明》之后说:“(以前我们)是这样念的!”他可没说“是这样唱的!”“是这样吟的!”(见附赠光盘视频 二 南怀瑾 吟 唐 杜牧 清明 来源:2010年徐健顺带队采录资料)

“读”就是“吟诵”!
在古代文献中,大部分情况下,“读”这个字都看不出来具体是怎样在读的,所以也难怪今天的人会想当然地以为古人是在现代式朗诵。但是,当“读”的具体状态被记录下来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东坡守钱塘,功父过之,出诗一轴示东坡,先自吟诵,声振左右。既罢,谓坡曰:详正此诗几分来?坡曰:十分来也。祥正惊喜问之,坡曰: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岂不十分也。(宋《王直方诗话》)
先须熟读《楚词》,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宋严羽《沧浪诗话》)
学者读书,须要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切己省察。 (《朱子语类》卷十一)
读诗之法,须扫荡胸次净尽,然后吟哦上下,讽咏从容。(《宋史·何基传》)
督令读书,灯火达旦,吟诵声不绝,人才盛于昔时。(《明史·李时勉列传》)
诗必有眼,亦必具耳。眼主格,耳主声。诗者,以声为用者也,其微妙在抑扬抗坠之间。读者静气按节,密咏恬吟,觉前人声中难写、响外别传之妙,一齐俱出。朱子云“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真得读诗趣味。(清沈德潜《说诗晬语》)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清孙洙《唐诗三百首》序)
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慨,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趣,……二者并进,……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矣,引出一种兴会来。(清 曾国藩《教子书》)

在这些文献的记载里,“读”的字样之后,都有具体方式情形的描述,其中唱、吟、诵、读、念、咏、哦都有,这就说明“读”是各种读书方式的统称。而我们今天,就把这个统称的“读”改名叫“吟诵”。
古之谓 “读”,今之谓“吟诵”也。以后大家在古书中看到“读”这个字,如果是指读书的状态,请把它翻译成“吟诵”。
前面所引的《徐文长传》:“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难道是像今天这样平调匀速地念吗?那能念出那样的激情吗?要说是朗诵,那时候还没人会。还能是什么?只能是吟诵。

顾宪成云:“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什么是“读书声”?就是吟诵声!风声是起伏的,雨声是跌宕的,现在的读书声是平板的,一字一顿均匀不变的,跟风声雨声怎么配得起来?只有吟诵,抑扬顿挫,张弛有致,才跟风声雨声相配啊。

自古读书皆吟诵。读,就是吟诵。

那么什么是“朗读”?鲁迅先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声朗读着”——就是大声地吟诵。

什么是“朗诵”?就是大声地背诵,也就是大声背着吟诵。
寿镜吾先生读这段时,手里有没有书?有的,所以鲁迅说“先生自己也念书”,所以说他是“大声朗读着”。如果他手里没有书,鲁迅就会说他是“大声朗诵着”了。

●今天的朗诵从哪里来?
明白了上面这些,我们自然要问:现在的“朗诵”、“朗读”又是怎么回事呢?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九十多年前,欧洲的读书方式“read”通过日本传入中国,开始是用在话剧中。欧洲语言基本属于印欧语系,是重音语言(如英语)或者节奏语言(如法语),所以欧洲人说话,是有轻重的、有节奏的。他们的音乐也是有轻重有节奏的,强、弱、次强、次弱等等。至今还有人以为全世界的音乐都是这样的轻重节奏呢,其实只是重音节奏语言如此。

欧洲戏剧的主体自文艺复兴以后就是话剧,20世纪初,我们的留日学生首先在日本开始尝试话剧表演,1920年,上海新舞台上演了爱尔兰作家萧伯纳的《华伦夫人的职业》,标志着中国话剧的诞生。话剧当初叫做“文明戏”,1928年洪深建议取名“话剧”。但是,1920年那场演出是以失败而告终的,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演员不知道在舞台上应该怎么说台词,以致怪腔怪调,观众笑场。因为我们的戏曲一贯都是念白,和口语不同的。话剧是在舞台上直接说口语,在当时观众听来很奇怪。怎么办呢?当时的主意,当然是继续向欧洲学习,彻底地向欧洲学习。
萧伯纳的那出戏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我们举个熟悉的例子。比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其中有句很有名的台词:“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 ”翻译过来就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这句话在舞台上该怎么说呢?英语是重音语言,词有重读音节,句有重读单词。下面黑体的是应该重读的部分:“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 ”这里有明显的节奏。翻译成汉语,按照中国戏曲的习惯,应该是念白,其中有几个字要拖长腔,拐几拐,但重读音节不明显,因为我们汉语是旋律型声调语言,不是重音语言。但这样一来,原来莎剧的味道就全没了,那可不行。于是,就效仿英语的读法,也用轻重音方式来读,变成:“存,还是毁,这是一个题。”——朗诵就诞生了!
所谓现代朗诵、朗读,是受到了欧洲重音节奏语言的读法的影响,抛弃了汉语传统读法的规矩的一种新读法,所以朗诵最重视轻重、节奏,而很少重视腔调。现代朗诵、朗读百年来积累了很多的经验、理论,用于白话诗文,是基本上可以的(也不是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比如话剧表演腔太强),但用于古诗文,是不行的,因为古诗文有固有的读法规矩。这些规矩是与汉语、汉诗、汉文的固有特点有关,是自然如此的,是自古如此的,是与涵义紧密相联的。读法错就会理解错。现代朗读、朗诵(包括现代唱歌)与吟诵的核心区别,不在于唱不唱(吟诵也可以不唱而诵读),也不在于表演还是自娱(吟诵也可以表演),而是在于守不守传统的规矩。
话剧是表演艺术,需要让最后一排的人也听到听懂,而且没有麦克风,所以动作夸张,表情丰富,嗓门儿也得大。所以,叫做“朗诵”、“朗读”。您想一想,为什么一定要“朗”呢?难道不大声不行吗?欧洲人读诗歌,很多时候声音很小的。我们这边之所以叫“朗读”、“朗诵”,是因为从话剧过来的缘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的朗诵现在还有话剧腔的痕迹。朗诵的人一上台,就先端起架子,动作夸张,表情夸张,语气夸张,最重要的,得大声。朗诵比赛往往是嗓门大的得奖。
郭德纲有个双簧,是讽刺老话剧的,别的相声中也有类似的题材,那都是20世纪早期的老相声。那时候,国人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舞台上朗诵,第一次听到用这种腔调对话、读诗,不免哄堂大笑。说相声的凑兴,就编了这样的相声讥笑他们。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台上朗诵,大家肃穆俨然;台上吟诵,台下哄笑一片。——世事变幻,竟是如此弄人。
其实,话剧发明的现代朗诵艺术,用于白话诗文,是完全可以的,也算是中国艺术的一种新形式,为汉语汉文增添了新的方式。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有人把它用到了古诗文上,这就有问题了。因为,古诗文的读法是有规矩的,得先守规矩,再谈理解,才能真的理解。不守规矩,但凭理解,那个理解也是靠不住的。何况古诗文原本多是唱的。
但是,时运如此。现代朗诵后来逐渐普及,古诗文的现代朗诵也跟着普及。传统的学者们无力回天,但至少要分辨这两种大相径庭的读书方式。
因为话剧把这两个表示大声读书的词抢去了,“读”这个概念就乱了套。比如,黄仲苏先生出版过一本学术专著,叫《朗诵法》,还是钱基博先生(钱钟书的父亲)作的序。你看书名,它到底是说传统的大声吟诵呢,还是说现在的西方式朗诵?那朱自清先生的《论朗读》,到底又是在说什么呢?所以概念乱了套。一部分学者就开始放弃“读”这个传统说法,改用一些新的概念来指称汉诗文的传统读法,这些新的概念有:吟诵、吟唱、吟咏、唱读、读书腔、吟诗调、吟哦、读诵等等。这些词儿大都是古已有之,但是古代只是指某一种读书状态,此时开始被一些学者用于读书声音的统称了。其中,影响较大的是赵元任,他在1925年的《新诗集序》里就已经开始了对吟诵的研究。2008年,我们召开第一次吟诵学术研讨会时,会议用的概念叫“吟诗调”,而与会学者们用的名词也不统一。到2009年,我们又开学术研讨会,这次发现大多数学者用的是“吟诵”这个词。我的导师赵敏俐教授也觉得“吟诵”这个词比较妥当,于是后来申报学会时就用了“吟诵”,从而有了“中华吟诵学会”。但是直到今天,还有一些学者不用“吟诵”这个词。比如屠岸先生用“吟哦”,华锋先生用“吟咏”,张卫东先生用“诵念”,等等。
为什么我们决定用“吟诵”来代替“读”呢?“吟诵”这个词有什么优势呢?在我们看来,“吟诵”可以分为“吟”和“诵”,或“吟咏”与“诵读”。我们可以用“吟咏”来指称有旋律地读法,用“诵读”来指称没有旋律的读法,这样研究起来、推广起来比较方便。
所以我们今天是被迫叫“吟诵”的。其实我们应该叫它“读”!“中华经典诵读”就应该是“中华经典吟诵”,“读经”就应该是“吟诵经典”。
其实明白了吟诵,对于今天的朗诵也是大有裨益的。朗诵、吟诵本来就该是一家。我也是北京朗诵学会的理事。关于朗诵与吟诵的关系,我跟很多著名朗诵家讨论过多次。
现代朗诵主要是在抗日战争中发展起来的,这几十年积累了很多好的经验和技巧,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现在的朗诵、朗读的主要问题,在于读法错了,或者说没有遵守传统的读法规矩。不遵守这些规矩,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就只能说那是你对这首诗的理解,再也不能说你的理解是对的了。因为,读法与涵义有关系,读法不同,涵义不同,情感不同,这一点,难道朗诵界的朋友有谁不明白吗?所以,朗诵只需要学习古诗文的传统读法,把字音的长短高低、轻重缓急拿捏对就行。现代朗诵所有的技巧都还是有用的。而且,这些年来,我们吟诵界做吟咏比较多,因为它特点鲜明,有旋律,但做诵读很少。而诵读,恰恰是吟咏的基础。要吟好,先要读对。而在诵读方面,我们就不如朗诵界的朋友们有优势。所以我一直期待着朗诵界的朋友们能够学习吟诵,然后把吟诵的“诵”做起来,给全国做个典范,同时,也是为现代朗诵事业做一个重要的贡献,即把古诗文的朗诵的规矩树立起来,从读音到读法,都尊重传统,而后提升。这样才是真正有根基、可传承的现代朗诵。
还有一点,就是要意识到古诗文不是宣传品,它是儒士的修身功课,是主要作给自己的,那么朗诵时候的状态就不会离谱。我最近正在联络一批国内优秀的朗诵家们,一起发起把古诗文的朗诵回归到诵读读法的倡议。很多朗诵家都表示支持。我想古诗文朗诵的改革不会远了。

●什么是吟诵
什么是吟诵?吟诵的定义是什么呢?就是古代的“读”这个概念。
古人读书,有唱、歌、吟、咏、讽、诵、读、念、哦、叹、哼、呻等多种形式。

即以可读之书而论,种类甚多,结构不同,性质亦各有差异;近复有文言语体之别。是习朗诵法者,于风格之辨别,体裁之区分,皆不能不三致意焉。以组织、格调、节奏、声韵之异,读法亦当分为“吟”“诵”“咏”“读”数类。(黄仲苏《朗诵法》)
如“唱”读,一般是有音乐旋律的意思,尤指放声歌唱,为“唱”之本意:
偶然读得好诗词,高声唱个无腔曲。(郑燮《乾隆辛巳题画诗》)
取古人之文,抗声引唱,不待说而文之深意毕出。(姚鼐《惜抱轩集·左笔泉先生时文序》)
读书宜放声歌颂,以引其情韵。(曾国藩日记:同治三年九月初四日)
唱读:这是一种运用语言的风格。它既不是声调和语调的数字合成,从而产生一种通常的语言,也不是具音乐旋律的歌唱。它是介乎这两者之间的东西。它主要是根据语词的音位的声调上,用一种固定的方式说话的特点。(赵元任:《中文的声调、语调、吟唱、吟诵、朗诵、按声调谱曲的作品和不按声调谱曲的作品》)
最奇怪的,是我吟咏古诗的方式,虽得闽腔吴调的口授启蒙,兼采二舅父哦叹之音,日后竟然发展成唯我独有的曼吟回唱,一波三折,余韵不绝,跟长辈比较单调的诵法全然相异。(余光中《自豪与自幸——我的国文启蒙》)

另外,西南地区把私塾读书调叫做“唱书歌子”。我们现在还把读花名册叫做“唱名”。
“歌”读,这与“唱”读几乎是一个意思:

诗所以合意,歌所以咏诗也。(《国语•鲁语下》)
诗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司马迁《史记• 孔子世家》)
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钟嵘《诗品序》)
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刘大櫆《论文偶记》)
中国旧时对于诗歌本来有朗吟的办法,那是接近于歌,也可以说是无乐谱的自由唱,但那唱法也有一定的规律可寻,在专门的音乐家听来,大约是可以谱得出若干种相当共通的调子出来的。(郭沫若《<戏的念词与诗的朗诵>序》)
我以为诵读诗歌通常可以用这两种方式:即戏剧式与歌唱式,都是在形式的节奏之中流露语言节奏的读法。(朱光潜在“中国语文诵读方法座谈会”上的发言,见《中国语文诵读方法座谈会纪录》)

“吟”读,主要用于诗,也可用于文,是有旋律的读法,如《战国策·秦策二》:“今轸将为吴吟。”东汉高诱注“吟”为“歌吟”。《毛诗序》:“吟咏情性,以风其上。”唐代孔颖达疏:“动声曰吟,长言曰咏,作诗必歌,故言吟咏情性也。”魏文帝《燕歌行》:“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唐宣宗《吊白居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这些都明确标明了“吟”的音乐性。“吟”的另一个特点是偏于低沉轻柔。汉魏乐府中有《白头吟》、《梁父吟》、《逸民吟》、《渔父吟》等都是哀伤或忧愁的诗歌。《释名》:“吟,严也。其声本出于忧愁,故其声严肃使人听之凄叹也。”

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庄子·列御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楚辞·渔父》)
陶冶性灵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杜甫《解闷十二首》其七)
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韩愈《进学解》)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贾岛《题诗后》)
学者读书,须要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切己省察。(朱熹《朱子语类》)
尝过吟旧诗的滋味者,往往病白话诗只能读而不能吟,因而说它不能算诗。这句话里的“吟”字的意义很可以研究研究。所谓吟诗吟文,就是俗话所谓叹诗叹文章,就是拉起嗓子来把字句都唱出来,而不用说话时或读单字时的语调。(赵元任《新诗歌集•序•吟跟唱》)
古文和旧诗、词等都不是自然的语言,非看不能知道它们的意义,非吟不能体会它们的口气——不象白话诗文有时只听人家读或说就能了解欣赏,用不着看。吟好象电影里的“慢镜头”,将那些不自然的语言的口气慢慢显示出来,让人们好捉摸着。桐城派的因声求气说该就是这个意思。(朱自清《论朗读》)

“咏”读,是拖长声音读,“咏”即“永”,长的意思。因为拖长就容易唱起来,所以“咏”经常与“吟”“唱”等合称。

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动声曰吟,长言曰咏,做诗必歌,故言吟咏情性也。(孔颖达《毛诗序疏》)
平上去入,则备体于正声。吟讽抑扬,则宛仍于旧韵。使咏之者审分明之旨,闻之者无讹舛之嫌。妙协钧天,克谐仙唱。(元辨《谢亲教道士(步虚)声韵表》)
古人之诗皆可歌咏,被之管弦,即是乐教。(马一浮《蠲戏斋诗话》)
这样的反复吟咏,潜心体会,对于真正进入古人的感情,去呼吸历史,涵泳文化,最为深刻、委婉。(余光中《自豪与自幸——我的国文启蒙》)
吟咏的本义应该是将诗的字句拉长了声音,按照文字固有的音节加进感情色彩小声地哼读。(张本义《吟边絮语》)
“讽”读,原意是背诵,但因为背诵往往也是拉长声音的形式,所以又引申为按照规矩拉长声音去吟咏:
“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注:“倍文曰讽。”(《周礼·春官·大司乐》)
“少不讽。”注:“谓就学讽诗书也。”(《荀子•大略》)
未讽之文,焉在其为贵也?……如令文而不讽,曷由味之弥永乎?……故诗之道,声而已矣。曾文正日记:“温苏诗朗诵颇久,有声出金石之乐。”因思古人文章,所以与天地不敝者,实赖气以昌之,声以永之。故读书不能求之声气二者之间,徒糟粕耳。(刘朴《文诵篇》)
中国文人吟诵诗文,多出之以乡音,曼声讽咏,反复感叹,抑扬顿挫,随情转腔,其调在“读”与“唱”之间。进入中国古诗意境,这是最自然最深切的感性之途。(余秋雨《诗与音乐》)
“诵”读,原初是有曲调有节奏地吟唱的意思。
《周礼·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注:“倍文曰讽,以声节之曰诵。”但是后世一般不用这个含义,而是用另外两个含义。一个是“背诵”,所谓“熟读成诵”,如明代张履祥《初学备忘》:“先令成诵,而徐以涵泳其意味,休之于心。”一个是没有曲调但有节奏有抑扬顿挫地读,没有伴奏,音乐性不强,但很讲究声音,讲究规矩,不是随意地念:
“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注:“以声节之曰诵。”“瞽蒙讽诵诗,世奠系,鼓琴瑟。”郑玄注“讽诵诗,谓闇读之,不依咏也。”孙诒让《正义》:“不依咏,谓虽有声节,仍不必与琴瑟相应也。”(《周礼·春官》)
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墨子·公孟》)
“舆人诵之。”韦昭注:“不歌曰诵。”(《国语·晋语》)
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也。(《汉书·艺文志》)
弦歌以和其心,诵读以探其义。(刘大櫆《问政书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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