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国瑾：俞曲园书法册考述

狂人

有清一代，书法可分两途。康乾时期，书宗董、赵，以帖为式，风格清健流丽，儒雅闲静。然以承继为主。嘉道之后，此风参以颜、柳，庙堂之气重而风流韵致少，故“馆阁”之讥，时或有之。与其反道而行之者，碑派兴起，渐成流风。晚清士大夫，初学阁帖，中年之后，参以北碑，既增筋骨，又不乏生动。遂成一时之风尚。俞曲园即其一例也。

俞曲园（1821——1607），名樾，字荫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道光三十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河南学政。咸丰八年，因出“截搭题”被御史曹某上奏，旋被革职，永不录用。俞樾被罢官后，于次年南归，寓居苏州。先后从事著述与讲学，曾主讲于苏州云间书院、紫阳书院及上海求志书院。同治七年，受浙江巡抚之邀，主讲于杭州诂经精舍。光绪二十九年，辞讲。历时三十余年。光绪三十二年卒于苏州，享年八十六岁。曲园一生著述宏富。有《群经评议》、《诸子评议》、《古书疑义举例》、《九九消夏录》、《曲园杂纂》、《俞楼杂纂》、《茶香室经说》等，据《春在堂全书》总目所录达三十八种之多。

此册所收曲园之墨迹，共二十三札，为曲园与小坡之信翰或寄呈小坡之诗作。小坡即郑文焯。

郑文焯（1856——1918），字俊臣，又字叔问，号小坡、大鹤山人、江南退士等。奉天铁岭汉军正白旗人。因先世居高密通德里，故自署山东高密人。光绪元年举人，后屡试不第。曾任内阁中书。后讲学于苏州存古学堂。晚岁以业医卖画为生。通音律，精词章，兼擅金石书画。著有《比竹余音》、《高丽国永乐好大王考释文纂考》、《医故》、《词源校律》等。

信札中，曲园多次称小坡为仁兄世大人、世仁兄大人、仁兄世大人侍史、世兄、世讲，而自称世弟、世愚弟。明清两代，士夫间称朋友的后辈或老师称学生为世讲。又郑小坡于信左所记称曲园为先生。再从曲园与小坡的年龄看，曲园长小坡三十五岁。故曲园与小坡之关系无出友人之子弟和学生两种。据《清代职官年表》、《郑叔问年谱》载，郑叔问之父瑛棨，字兰坡。咸丰五年至咸丰九年初，任河南布政使。九年二月，擢河南巡抚。十一年二月，署陕西巡抚，五月，实授。同治二年七月，革陕西巡抚。故曲园任河南学政时，瑛棨任布政使。同省为官，故当有交。曲园于小坡之称，缘由在此。
此册后存有清末书法名家成多禄于宣统二年之跋。

成多禄（1864——1928），字竹山，号澹堪。清同治三年生，民国十七卒。祖籍山西太原，后迁吉林永吉县其塔木，故曰吉林人。光绪乙酉科拔贡。曾就读于吉林崇文书院。光绪三十一年，任黑龙江绥化府知府，颇有政声。民国五年，当选为吉林省第二届参议院议员。同年，赴北京任教育部审核处处长、图书馆副馆长。其擅书法，能博采众长，形成了自家的独特风格。其风格隽秀、典雅。有《澹堪诗草》、《澹堪居士年谱稿》、《思旧急》、《乌拉古台歌》、《忆榆庐》等行世。

据成多禄跋记：“鹤公自注盖两公心迹，宛然如绘也。余来吴下，已不及见先生，而获与鹤公游，因出此相示，且命之跋”。由此得知，成氏当年游苏州时，曲园已过世，但与大鹤山人郑小坡则交谊良深。故成多禄于跋中对郑小坡所藏此册内容多有记述。今余在先贤基础之上，再稍加考述，以便其详。
第一札为中西合历诗。因诗中有“明年丁亥春，皇帝始亲政”之句，又有“行见光绪年，追复乾隆盛”。故此诗当在光绪亲政前一年。《清史稿》载：“（光绪）十三年丁亥春正月己丑朔，停筵宴。辛丑，以亲政遣官告天地、宗庙、社、稷、祈谷于上帝。癸卯，上始亲政，颁诏天下，覃恩有差。”光绪十二年即1886年。

第二札为曲园写于郑小坡之信翰，第三札为曲园之孙陛云入泮誌喜诗，录请小坡粲正的。信中有“弟苕上之行二十二日返”，又有“小孙幸博一衿。小诗誌幸，聊博一笑”。时间为“四月二十一日”。衿，原指古代读书人穿的衣服，后代多称秀才。据徐澂《俞曲园先生年谱》“光绪十年”条载：“先生孙陛云应县试，先生亲送赴浙，以故里无家，舟居几及两月。陛云县考第一，府考第二。”又“光绪十一年”条载：“春，先生赴杭州，道出唐西于超山报福寺看宋梅，小饮香雪楼中。五月，先生长孙陛云应院试，以第一名入学”。而曲园此诗稿注则云：“陛云于去年四月府考取第一，因学使更易，，故至今年四月始行院试。”又有：“俗以县府院试皆第一为小三元，府院试第一，县试第二。”小坡于诗左题曰：“此阶青入学之始。先生归自苕上以诗翰见示，予亦有次韵报贺。叔问记。”成多禄《跋》曰：“第六页为阶生入泮诗”。明、清州、县考试新进生员入学宫拜谒孔子，称入学或入泮。故信翰写于陛云院试前，而《入泮诗》则写于院试后。二者时间相距仅月逾，俱在光绪十一年。本年九月，陛云中浙江乡试第二名举人。yishujia.findart.com.cn

第四札为曲园读小坡寄来词作后的复信。信中赞扬小坡的词作“合大江东去、晓风残月为一手”，有细腻之笔触、豪宕之气概。信中提到之“笏老”，为江苏布政使易佩绅。易佩绅（1826——1906），字笏山，一字子笏。湖南龙阳人。咸丰八年举人。官江苏、四川布政使。易佩绅任江苏布政使于光绪十一年十二月，至十三年十一月病免，整两年时间。小坡于信旁题云：“易笏老年丈时藩吴，提倡风雅，发耑作《金缕曲》，同时次韵有多至数十解者，亦盛事也”。所以，此信的书写时间应在光绪十二年至十三年间。

第五札为曲园告诉小坡其到杭州所居之地。其中“湖楼而山馆”，湖楼应至俞楼，山馆则指右台仙馆。信中所提之中丞应为江苏巡抚卫荣光。卫荣光，字静澜。河南新乡人。咸丰二年进士。从胡林翼转战湖北、安徽，多有功绩。时任江苏巡抚，而驻地在苏州。据徐澂《俞曲园先生年谱》“光绪十一年”条载，十二月，彭玉麟自岭南还，曲园置薄宴、邀宾朋欢迎。宾朋中便有卫荣光。据《清代职官年表》，卫荣光于光绪七年十一月由晋抚改苏抚，至光绪十二年改浙抚。彭玉麟，字雪琴。清末明臣。其孙女绚华嫁曲园长孙陛云。因落款为九月，故此信时间无出光绪八年至十一年。

第六札至第十八札多为论诗、作书、纪游事。其中第九札和第十五札分别言及实甫与花农。实甫乃易顺鼎（1858——1920），字实甫，号哭盦，湖南龙阳（今汉寿）人。江苏布政使易佩绅之子。清光绪元年举人，历任河南候补道。甲午中日战起，两赴台湾，协助刘永福抗战。民国初，曾任印铸局参事等。问学于王闓运，工诗文，好书法。著有《琴志楼丛书》。花农即徐琪（1849——1918），字玉可，号花农。浙江仁和人。曲园主讲杭州诂经精舍早期弟子。光绪六年进士，官至工部侍郎。工诗词，有《日边酬唱集》等。在此数封信札中，署年月或旁注年月者，唯癸未、丙戌、丁亥。癸未为光绪九年，丙戌、丁亥为光绪十二年和光绪十三年。yishujia.findart.com.cn

第十九札为曲园对小坡文中“字”与“许嫁”之词的阐释，曲园释《曲礼》“女子许嫁笄而字”，字乃名字之字，非以许嫁为字。故主张小坡文中“字同邑包氏”改为“许嫁同邑包氏”。小坡于信后赞叹曰：“据经商榷，是翁真一字之师也。”小坡赞语署“壬午之岁”，壬午为光绪八年。而此札之笺底绘有《俞楼图》，并署““甲申秋七月”。 光绪甲申为光绪十年。故此札便出现了笺底所署与小坡赞语时间上的矛盾，难道是先有信而后绘制的图吗？疑小坡赞语所署时间有出入。

第二十札至二十二札，皆与小坡言绘画、诗词之事。所用信笺底色有《右台仙馆图》、《曲园图》和《俞楼图》，《俞楼图》标有“光绪甲申秋七月”。故信札所写之时间应在光绪十年后。

第二十三札、二十四札为读小坡大著三种后的回复及所论，而主要论及者为杨雄《训纂篇》。

综观曲园与小坡二十四札书信，以言学术、诗词者居多，时间大约在光绪八年至十三年之间。信札之书体除一通为隶书外，俱为行楷书。曲园早年科举应试，字体工整圆润，有馆阁之风。后习篆、隶，书风为之一变，隶形篆意，古朴厚重，不加雕饰，有如经生治史。老年所书楷联，则参以碑意，大气重拙。然此册之书法，除古朴、重拙之外，更有气质闲雅，潇洒风流，宋人之意跃然纸上。此或翰札特有之形态，抑或特有之魅力也。

2007年5月25日于太原南沙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