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敬礼（原刊《狂人》第六期）

狂人

文/乌龟居士

飞船一艘艘离开了，离开了地球，离开了这个他们一直最伟大曾经最美丽现在却即将毁灭的地方。苍茫昏沉的凌晨夜空下，只有一片白，一小片白，像死水里的孤帆，迎风舞着——那时主席飘飞的衣袂。主席一个人站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望着旗杆脚下静静矗立的国旗护卫队。
天就要亮了。天亮了，地球上所有的核弹就将引爆，将地球埋葬在星空里。
主席望着东方，太阳就要升起了。而太阳升起后，带来的不是希望却是毁灭……
山像秋天的落叶般散落在四方，河流是阴天里的银河。然而，人类已经忘记已经没法想像落叶是什么样子了，河流，曾经得到清澈如孩子眼睛般的河流，阴雨蒙蒙的天气，晴夜的银河，秋，四季，更替南飞北往的大雁，大雁翅膀下的农田，农田里青青的麦子、包谷、稻子……还有雪山，雨村，还有许许多多在各种地方快乐的活着悸动着的动物，一切的生灵……
然而，都没有了。
所有的声明都像祖先的语言一样再也难以找回，无论将地挖得多深，无论用多少清水让人清醒，地球上的所有植物都死了，所有动物都死了。但地球还活着，活着……
因为她最爱付出最多最寄以厚望的儿子——人类还没有灭绝。
人类又怎么会灭绝呢？人类只让别的物种灭绝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能被跟自己一样残暴却比自己强的种族灭绝。
人类都乘坐飞船离开了，他们不得不离开，他们爱这儿，他们的祖先，他们的梦都一直生活在这儿。但他们必须离开：地球就要死了。像所有花朵要凋谢一样，太阳系里最美丽最灿烂的花儿也将凋谢了，像风中被雨打落的蝴蝶，像雨中被闪电击中的大树，像大树下被枯枝砸死的小青蛙。
但雨无心，风无心，枯枝更无心，而地球却是被人类杀死的。人类也是无心？人类杀死了他们的母亲，像为了满足一时的乐趣而猎杀自由奔跑的鹿，像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枪毙雪域漫步的羚羊，太多了……
战争破坏了海洋，垃圾堆满了陆地。
地球为着人类，由少女变成妈妈，又由妈妈变成了丑陋的老太婆，一直为她的儿子操心，为她的儿子操碎了心。最后，却像所有以色谋生的青春女子，像所有以灿烂为美丽的花朵，在美色用尽，在花儿凋零之后，被人类垃圾一般无情的抛弃。
这儿是哪儿呢？这儿是北京啊！
最后一艘飞船停在曾经辉煌灿烂的北京废墟上，停在五千年前依然在地球上光荣屹立的天安门前。但现在这儿什么也没有了。
废墟上唯一显眼的只剩下那根依然高高矗立的旗杆，旗杆像所有送子远行的母亲，孤独的在风中伫立。而她的儿子却不回头，忘了回头——不是忘了，而是从来都不曾记得！
华夏有一万年的历史了，一万年了，谁料到一万年后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当伟大的祖先造出传承了千万年文明的文字时，有谁会料到会有今天？当祖先造出炸弹，有谁会料到有一天，就是那炸弹的变种让地球从此消失……
主席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一缕金色的阳光从东方渐渐升起，像沉醉的凤凰从垃圾堆里抬起灿烂的丹赤翅膀。
《义勇军进行曲》嘹亮的声音在沉沉的清晨中响起，仿佛千军万马奔突在中原大地上，却不是冲向自己的敌人，而是奔向毁灭的地狱……
国旗护卫队迈着整齐雄壮的步伐走向旗杆。主席笔直的站着，望着国旗行注目礼。这是最后的敬礼了，泪水止不住的流下，如秋风扫过时的杨树，虽然无可奈何，叶子还是落下了。鲜红的五星红旗随太阳一起升起，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两道鲜红，像两道血，两道流自两个角斗士的血。
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了，国旗也在旗杆顶上迎风招展着。而国歌却瞬间歇了，像猝死的诗人！
风！
风冷！
风吹冷了大地，吹冷了主席的心！
泪水哗哗流下，国旗护卫队也在瞬间全部瘫痪在旗杆脚下。
升旗只是一个程序，而国旗护卫队只是执行这个程序的机器人而已！连主席身边站着的护卫也仅仅是一个不会思考不明白他们人类的心却比人类更忠诚的机器人！
他们没有泪水，不懂得泪水，当任务完成，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被抛弃，像那国旗护卫队，像地球……
主席抹了把泪水，踏上了飞船。
飞船驰如了清晨的天空。
主席手里拿着那控制着地球上所有核弹的遥控器，只要他按下那颗红色按钮，那鲜红的五星红旗就会埋没毁灭在那毁灭性的血红大爆炸里。
主席的手颤抖。
“停下！”主席下令。
飞船停下了，停在万丈金光里，没有丝毫犹豫。主席踏上飞船的甲板，看着脚下的地球，突然张开双臂，扑向了空中。他雪白的衣衫在他坠落的瞬间鼓起，随风落下，随主席坠落，如人类堕落的人性，如秋天最后一片风筝。地球轰然爆炸，鲜红的火焰吞没了主席，吞没了飞船，只留下一片鲜红，一大片鲜红，和着阳光，一瞬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