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小立
(1)
天未亮开,吉克村还是一片宁静。阳山嫂就你往常一样起床把饭菜弄好了。她又看看天边,东方的天空已变成了蓝色,又听见了几声鸡的鸣叫,这才把贾阳山叫醒。贾阳山起来揉了揉眼睛,打开门,在门口撒了一泡尿。回到屋里,脸也不洗就抬起大碗“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吃完后,拿瓢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地喝完之后,拿了那盏旧矿灯,一句话也没有和阳山嫂说,转身就出了门。待丈夫出门之后,阳山嫂马上就拿了个锄头去了菜园子。那个菜园子在阳山嫂来之前,是一块长满了蒿子的老屋基。阳山嫂来了之后,觉得这样放着可惜,于是花了十几天才把它弄成了菜地。如今这里已种满了各种蔬菜。有茄子,黄瓜等,生长得异常旺盛。阳山嫂来到了菜地,吃惊地盯着园子看了好半天,又在菜园中转了几圈,接着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上园埂,挺直了身子,双手叉腰,头高扬着,像一只愤怒的大公鸡,对着村子破口骂道:“砍血头,挨千刀的!老娘不说,你当老娘不知啊?老娘种菜的时候你到哪里挺尸去了!你平常偷一棵两棵的老娘就不说了,没想你一偷就偷我大半块地。我让你这些王八羔子吃了得瘟病,死全家!”“大嫂!又咋了?”来挑水的树惠冷笑道。“哼!也没咋的,不过是哪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偷了我的菜而已。”阳山嫂冷冷的说。“大嫂,我看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骂了也没啥意思,你又没拿着人家,光骂顶个屁用。”树惠说完,挑着桶就走,因为走得急了,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把水都洒了半桶。阳山嫂细想了一下,觉得骂下去也确实没有多少意思,于是停了下来,开始整弄她的菜地。太阳已出了老高,树上的知了“吱吱”得叫得人让人心烦。阳山嫂因为心中有气,而且也确实累了,这才扛着锄头回了家。
回到家里,阳山嫂赶紧生火做饭,饭弄好了后,她又先盛了一大碗,又从那一小半碗腊肉里夹了几大块放在里面,这才去给公爹贾二。
“爹!来吃饭吧!我给你送饭来了。”阳山嫂说。
贾二道:“哎,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们两家都给过米,给过钱,要吃我自己会做,你咋又送来了呢?”
阳山嫂忙说:“这有啥,您老一人在家中冷火凉灶的,我弄好了送过来,你也不用麻烦了不是?”
“只怕老二家树惠看见,又要多心了!"
"吃我一碗饭,她有啥心可多的?”阳山嫂愤愤地说。
贾二本还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端起碗来就吃。正吃着,树惠家的小儿子三子跑了进来,看见爷爷碗里有腊肉,伸手就抓了一把往嘴里塞。嘴巴塞得像个气球。觜角的油和口水顺着往下流。阳山嫂实在看不过去,就拉住了三子,恶声说:“爱吃,叫你妈弄给你吃,不要吃你爷爷的!”
“我妈不在!”三子边嚼边说。
“从小就骗人,我今早还见她去挑水了,小孩子不要年纪轻轻就学着骗人。”阳山嫂责备三子说。
“我没有骗人,我妈去城里卖菜了。”听到三子这么说,阳山嫂吃了一惊,忙问:“卖什么菜?”
“白菜。”三子说。
“你家又没菜地,哪儿来的白菜?”
“不知道。”三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和口水。又看了看爷爷碗里已没了腊肉,便跑出去玩儿了。看见三子走了,阳山嫂也没说什么,把公爹养的牛牵到了院子里,又给它抱了一抱草,便郁郁地回了家。
晚上,贾阳山吃了饭,阳山嫂对他说了白天丢菜的事,并说她怀疑是树惠干的。“一定是她,我敢肯定……”“啪!”没等阳山嫂说完,贾阳山的一个耳光就响在了她的脸上。“是我个求!你一天没事找事,那树惠是惹得的吗?”阳山嫂气不过,一股火气窜了上来,便和贾阳山撕闹了起来。这一闹,事也就传到了树惠家里,树惠一听,觉得这回出师有名了,于是叫贾阳山的弟弟贾仁拿了根木棍跟在她后面,自己大步流星地来到阳山嫂家门口,破口大骂:“贼娘养的,你的菜丢了,你就害你姑奶奶啊?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姑奶奶稀罕你那两棵烂白菜?”
阳山嫂听见骂,心头一气,便出门来对骂。贾仁见状,拿着棍子就要来打阳山嫂,贾阳山忙抱住他,陪笑道:“她们妇道人家吵闹,我们跟着闹就不像话了,有事好好说嘛,你先把树惠劝回家去,你嫂子我会收拾她。”贾仁可不理会他那一套,叫嚣着非要阳山嫂拿出证据来,否则就烧了她的房子,正在那儿乱吼乱叫,脸上却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贾二已站在他跟前,“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都出息了,能打能烧了?还不快给我滚回去!”贾仁泄了气,回了屋,树惠见贾仁回去,更恼怒了,冲着贾二骂开了,“老不死的,我看你能混着这个贱人欺负我到几时!”贾二见这情景,只深地叹了口气,低了头,一步步挪回屋去了。树惠又冲阳山嫂骂了好一阵,才气愤愤地回了家,不时回头咕哝几句。
原来这贾阳山一向是个内强外弱的人,阳山嫂刚进屋就被他揪住了头发往墙上撞了四五个响头,又狠狠踢了几脚,骂道:“老子叫你给老子生个儿子,你没本事,叫你闹事你倒是天下第一!”说罢,自己去倒头睡了,阳山嫂却呜呜地哭了半夜。
(2)
一混几天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偶尔会听见树惠骂三子时,指桑骂槐地骂几句,阳山嫂虽然有气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天,天气炎热,阳光照耀的大地刺人的眼,弄点水在地板上只“嘶嘶”的几声就不见踪影了。麦子很枯,只要手一碰,就“哗啦啦“地落了。阳山嫂也只得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抢收。还未收完就起风了,不知一下子从那里涌来了一大团黑云。阳山嫂慌了,忙把麦子抱在一堆,跑回家拿了一块油布盖上。刚忙完,指头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倾刻间天地间便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因为雨太大,阳山嫂无法回家了,只得去地埂边找了一个树棚避雨,但她早就被淋透了,冷得瑟瑟发抖。这时她抬眼看了看和翻腾着浊浪的清水河,不禁心惊胆战。三子正赶着牛朝河边走来,阳山嫂估摸着水太大了连牛都有可能冲走,得叫住三子。可这时树惠的泼辣歹毒一阵阵地冲到她脑子里来,她怔了又怔,但此时三子已跨上了牛背,再有个十来米就下了河了。
“三子不管咋说也叫自己婶子的啊!大人就是有再多的不是,跟孩子又有咋关系了”阳山嫂不再犹豫了,大喊“三子,快下来,河水太大了!”三子听了,顿了一下,忽又想起他妈常对他说阳山嫂不是什么好人,是扫把星,她的话不能听!于是越来越用力地抽打牛,阳山嫂越是喊,他越是不听,阳山嫂慌了,大步向清水河跑去。可已经晚了,三子已下了河,牛刚到河心就支持不住了,三子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被水卷没了影儿了。阳山嫂摸着根树枝,要拉他时,却看不到了,就边哭边喘气地往下注游追了去。
雨停了,河水也退了,什么都恢复了平静。
“ 三子!”“阳山嫂!”好心的人知道他俩都在地里,暴雨来时都没回来,沿河来找。
没找到他们,人们就回了村,阳山嫂却已在家里坐着了,怀里抱着三子的尸体。树惠两口子疯了似的哭。树惠抓住阳山嫂闹了起来,阳山嫂有气无力的辩解说:“是他自己非要过河,……我想救他…..水太大了……。”
“你少装洋!你就安心把三子往河里推啊你!你要我家破人亡,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了!”贾仁说罢,拿起木棍就要来打阳山嫂,幸得众人拉开。之后,贾仁也不很闹,却待人们散了,悄悄提了汽油,放了火,烧起阳山嫂家的房子来,走开的人们见起烟,知道事情不妙,回过头就赶来救火。拖出了筋疲力尽的阳山嫂,搬出了粮食……。贾阳山不在家,阳山嫂看见人们乱成一团,又急又心痛却又动弹不得,只是呜呜地哭。贾阳山回来,恼怒全撒在了阳山嫂身上,打了大半夜。最后,不得不搬进了贾二的老房子。
(3)
表面上看,此事似乎平息了,然而真实情况却不竟然。自从阳山嫂搬入贾二家之后,贾阳山总觉得恶气难消,稍有不顺就对阳山嫂拳脚相加。贾二也制止不住。
“狗娘养的,老子叫你多管闲事,害得老子无家可归!”骂罢,贾阳山又朝阳山嫂的小腹上踢了几脚,抓着阳山嫂的头发在地上碰了四五个响头。贾二实在看不过才制止道:“狗操的!你出息了,你打,你打!你把他打死了,我也死了,你就称心了!”贾阳山这才停了手。
阳山嫂由于受了这些折磨,人迅速的消瘦了,但她还必须去干活,因为她要生存。她来到地里开始干活,她每抡一下锄头,腰杆就痛得要命,就像有人拿着刚钉在往上面钉似的。她依旧坚持着,忽然她觉得口里咸咸的,吐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口血。阳山嫂看了看那口血,两眼就流下了泪来。
(4)
日子依旧一天天平静而艰难的过着,只是阳山嫂变得更加消瘦了。
自从她与贾二一起住以后,树惠就不再给贾二送米、送钱了。不但如此,而且还四处放话说她总有一天要收拾阳山嫂。
数月之后,阳山嫂觉得非常纳闷,因为村里的人一看见她就指指点点,有的人甚至一看见阳山嫂就“呸”的吐一口吐沫,更有甚者会骂一声“贱货!”。阳山嫂和村里人一向处得很好,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们,以至这些人会这样对待她。
答案终于被贾阳山无意中揭开了。那天,贾阳山去煤矿去得较早,还未进那间矿工休息的小屋就听见有人在说他的名字,于是他就依着小屋偷听他们的议论。
“你们不知道啊!村里人都说阳山嫂和吉克村的光棍侯三两人赤裸裸的在野草从中睡觉,都说他弟媳树惠还亲眼看见了!”这句话说完后,里面传处了“哈哈”的笑声,并且说了一些更难听的话。贾阳山虽然听不下去却又不敢去制止,而是气急败坏的从煤矿赶回了家。
阳山嫂正在晒麦子,见丈夫回来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贾阳山根本不理睬,拉着她就往家里推。“贱人,你混着侯三干那王八羔子的好事!”贾阳山边打边骂。“我和侯三干什么了?”阳山嫂感到莫名其妙。“哼!贱货!你还敢问我?你和侯三干的好事你还当我不知道啊!人家树惠都亲眼看见了!”说罢又朝阳山嫂肚子上狠狠的踢了几脚。阳山嫂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被人暗算了。”也只有到此时,他才知道村里的人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如此恶劣。“我是被人诬陷的。”阳山嫂分辨说。“ 放你娘的屁!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树惠都亲自看见了,你还想抵赖!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说着又抓住阳山嫂的头发打了几个耳光,然后才愤愤的离开了家。
从那以后,贾二的房子里几乎每天晚上都能传出贾阳山打骂阳山嫂的声音。而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树惠总是得意的发出几声冷笑。这件事也自然就成了吉克村茶余饭后的垂青之语。
阳山嫂已经瘦得不像个人了,整个人如同一个猴子,头发乱得像一捆乱稻草,而且还一口一口的吐血。虽然如此,阳山嫂亦无可奈何,不过整日以泪洗面而已。
(5)
一混就到了秋天。这日,阳山嫂洗了一下头发,又换了一身平常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就连鞋也换了新的。他一个人出了家门,来到了村口。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树没了叶,只剩一个个光秃秃的树杈像一把把利剑,仿佛不把人刺死就不罢休似的,田野里除了黄色的土壤就只有枯草。正在这时,几个妇女看见阳山嫂便故意放开声道:“哎!吃屎的狗怎能改得了吃屎的路,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不知又要去勾引哪的野男人。”阳山嫂听了只是冷笑了一下,她没有作任何争辩,因为她知道辩解是没有意义的。她仅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瓶和那包存放了半年的“毒鼠强”,便接着向前走了。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曾经在她印象中闪过一下的洞。她到了洞口边,向洞里看了看,洞里非常黑,黑得不见一丝光亮。她有点失望,她认为她的葬身之地应该是有那么点光亮的,但这里却一点点光亮都没有,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她抬头看了看天,天灰蒙蒙的,有气无力的太阳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乌鸦的凄惨鸣叫。
阳山嫂走进了洞里,然后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包“毒鼠强”并将它倒入了瓶中,接着把酒瓶狠命的摇晃了一阵。她把瓶送到了嘴边却没有喝。“难道我还有什么牵挂吗?“阳山嫂这样想,“不,没有了,我卖菜攒下的八十元钱已放在了公爹的枕头下。”阳山嫂自言自语。她又从洞口看了看外面的天,天依旧灰蒙蒙的,就连那有气无力的太阳也在乌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阳山嫂又把酒瓶送到嘴边而且“咕咚,咕咚”的把酒喝了下去。她的脸上出现了两朵晶莹的泪花。
(6)
吉克村一切依旧,只是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话题,那就是阳山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着一个外地人跑了。
吉克村一切依旧,人们的日子也便这么过着,关于阳山嫂的话也便这么说着,不同的仅仅是阳山嫂的那块菜地又长满了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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