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梦想，都还好吗？（原刊〈狂人〉第十二期）

狂人

最近一段日子，一直在琢磨梦想这个词。听一些年轻的孩子诉说他们的梦想，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坦荡让人羡慕，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刻，也成了值得炫耀的资本。偷偷把自己的一些梦想重新拾了起来，咂摸了几下，感觉有点苦。过期了，变质了，原本的甜蜜都没了，只剩酸涩。想要心理平衡，于是假装关心地问：你的梦想，它还好吗？
     谁不是怀揣着几个梦想慢慢长大，谁长大后能记得所有的梦想并且一一实现。许下多少美好的愿望，抱着多少坚定的梦想，小心翼翼地放在生命的袋子里。不曾想，时光把袋子腐蚀，破了一个一个的洞，让我们那些愿望那些梦想，一个一个的失落跌碎。谁在我耳边唱，把眼泪装在心上，会开出勇敢的花。忍不住冷笑，只是歌罢了。眼泪落了那么多，浇灌出了几朵花？
     想去的地方那么多，有多少，是还没开始就已经返航。梦想那么多，有多少，是没有实现就已经放弃。一阵风，又一阵风，那些梦想，堆在回忆里，被蒙上了一层层的土。每次想露头，尘土飞扬，又被淹没。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也只是歌罢了。不凋零的，只是那些假花，没有生命的花。到消失，都不凋零。
     不同的时间，我跟他看了同样的文字，是关于一对忙碌的夫妻放弃工作去丽江开了客栈过闲散的生活做有意义的事，扶贫安良。给别人带去希望的同时，自己也每天充满希望的幸福生活着。我羡慕着他们，丢弃一些梦想的同时，能够拥有另外一些梦想，并且真的去实现。毕竟，成人的世界，有梦，且追，需要勇气。
     他给我发短信说，想过丽江客栈那种散淡的生活，宁静，澄澈，他说那篇文章上有张照片，是他们夫妻两个并坐在两张大藤椅上，男人给女人斟一杯沏的酽酽的普洱茶，女人微笑着欠身捧杯去接，男人的神情很淡定，女人的眼神很安详，他们的背后，是花木扶疏的清幽的客栈。他期待着我们宁静地在一起，度过每一个慵懒的午后……
     真好，他还有梦。而我，已经连这样的梦想都不敢有。我看到了生命周围太多的牵绊，是幸福，也是幸福的拦阻。在爱的名义下，多少梦想被剥夺。生命，不只是属于我们自己一个人。于是，那些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梦想，只能一个个的忍痛舍弃。一路走来，我的梦想支离破碎，你的梦想，它还好吗？
     昨日一些呓语，一些心情的片断，让他好像看见邻家跳格子的女孩。我没有告诉他，这样的好象，给我的暖。其实小时候，因为自己的笨手笨脚，并不是多热爱这些游戏。反而是长大后，开始爱上这些游戏，每一次练习，仿佛都能重新过一次美好的童年。
     这一刻，我也仿佛看见那个自己，在玩跳格子的游戏，一下一下，认认真真。每跳一格，我都画下许多梦想。每跳一格，我都长大一岁。然后到今天，回头望，依然只是空荡荡的格子。那些认真刻画在地上的梦想，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然后，我看到那个跳累了的自己，在格子中间停下来。蹲下身~
痴人说梦
空镜子(714599703)
曾经一度喜欢看神话传说，觉得很美好。那时候会做一些很离奇的梦，比如梦到自己踩着一个葫芦飞起来，恼人的是总也飞不高。孙悟空是儿时我心目中的偶像、大英雄。有一次终于梦到自己变成孙悟空了，跟妖怪打斗时，法力却一点都施展不出来。每次梦到被人追着跑时，总是跑不快，几乎原地踏步。搞得醒来也不爽。所以不喜欢做梦，怕一些不好的梦会影响心情。    然而令我很无奈的是，几乎一闭上眼睛，就会做梦。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睡觉不可能不做梦了。于是习以为常了干脆不管它，想咋地咋地吧，所以多时候想来只知道做梦了却想不起是什么梦——也是有意识地不去想。

    我觉得有时候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我们会有选择地遗忘那些我们不想记住的东西。
    长大了，渐渐知道神话和童话不是真的，不禁感到失望。于是也不再梦到童话了。离奇的梦倒也是有的。有次梦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得离开地球了，看天外是一层模糊的模糊，心里迷茫之极，还有对未知的恐惧。那种恐惧真的让人心里很不好受。有些梦也会启发人的思考。又一次，梦到一个庞大的怪物入侵地球，所到之处一片废墟，眼看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真的觉得很恐怖。虽然到最后我苏想过来，却难过地发现好朋友芳遇难了……醒来就想，这世界上什么是最重要的呢？无非就是感情和生命。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被一些琐事搞得不开心，把精力浪费全浪费在身外之物上而忽略了我们身边的人。
    前两天居然梦到一个骗子阿姨被我说服不再骗人的钱了，准备回家好好生活。怎么可能？真跟演电影是似的！
      可是我又想了：这怎么就不可能呢？根本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这怎么就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呢？难道就是因为梦里的结局太美好，所以它注定不会再现实中存在？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我们都很喜欢美好、向往美好，但却很少主动去创造美好，是我们愈来愈不相信美好了吗，抑或是愈来愈发现现实不美好了？就如小时候，那么衷于美丽的童话，后来知道童话不是真的，于是就不再憧憬了。但依然很怀念，很怀念童话，怀念那个童真的年代。
    我一直以为我在原地踏步，现在发现，我不是。我其实一直在倒退。曾经的没心没肺的乐观、天不怕地不怕近乎嚣张的勇敢，正离我越来越远。愈来愈多的是没有必要的担心、忧虑，无聊的感伤。
    不知道前人是不是也这样，是不是也会本该很美好的时代莫名地伤感。
与其诅咒黑暗，不如自己发光
——读余杰《香草山》
泊湖奴

如果说散文是一杯绿茶，带着醇香和植物气息清爽宜人；如果说杂文是一杯威士忌，交融着黑色幽默，浓烈，辛辣，而灼人肺腑；如果说小说是一杯原味或加牛奶或加糖的咖啡，随着个人的喜好演绎人生的甘苦多味；那么书信日记就是一瓢清冽的泉水，缘着其“天然去雕饰”的纯净和甘甜沁人心脾。高二那年，在那沉闷枯燥得如同荒漠的日子里，我逢着了我生命中的第一瓢甘泉——《香草山》，它像梦一样悄然而至，将我从颓然的沉睡中唤醒，开始寻觅属于我的“香草山”，要去“那个美丽无人的国度，看草原上的羊群和麋鹿”。
《香草山》是一部书信爱情小说。“北大怪才”余杰，那个“直言皇帝无衣”的率真的少年在其中展示了一段如传说般唯美的爱情故事。虽说是小说，却只有男女主人公两个人，他们像茫茫宇宙中的两颗孤星，感寻着对方的温度和光芒而相识，而后“相知，相爱，相携，相依”。虽说是只有两个人，但因着书信日记的不拘一格，这浮世中芸芸百态的众生却都在他们笔下了。
女主角宁萱给男主角廷生的第一封信中写道：“我一直以为，支撑我生活的动力，便是罗素所称的三种纯然而又及其强烈的：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我认为，若把其中“对知识的追求”置换为“对忏悔的呼唤”，那么，不论那厚厚的书信日记中述说了多少思想，都是对这三种激情的阐发。
一  对爱情的渴望
爱情，众水不能熄灭
大水也不能淹没
若有人要拿家中所有的财宝来换爱情
就全被藐视
——《圣经*雅歌 8：7》
《香草山》本身就是一个唯美而真实的爱情故事，而在其中，又讲述了许多真实而又纯美到叫人心痛的爱情：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们，萧红和萧军，王小波和李银河，叶莲娜和布尔加科夫------还有不得不提到的《香草山》序中的马莉亚和朋霍费尔。然而最让我痴迷的，是那篇隐喻着真爱童话故事：从前，一个悲伤于不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单翼天使，有一天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只拥有一个翅膀的天使，因为了解彼此的寂寞，他们不禁紧紧相拥，翅膀也因为激动而震颤了起来，这时，他们惊讶地发现，他们飞了起来。——不是梁祝化蝶而去，胜似梁祝双宿双飞。古语云：“患难见真情。”这些在灾难中仍矢志不渝地相扶相持相依相偎的真性情人们，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变得不再是神话。
在那则故事的后边，廷生说：“当爱的光辉一再被旧意识形态的伪善，痞子文化的调侃以及世人的谎言所亵渎，消解的时候，我们确实需要重新唤起爱的意识与欲望，让我们在拥抱中学会爱——因为，我们应当相亲相爱，否则就会死亡。”于是，他和宁萱同令狐冲和任盈盈一样，抛开世俗的势力与纷争，只单纯的追求爱情。也只有以这种纯净的真情，才能够“笑傲江湖”吧？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而今物欲横流之中，爱情和流行歌一样泛滥，结婚和离婚也成为一种时尚，可问一声天下恋人，真爱者几人？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其中的个中滋味，但我知道爱情的基础是相知，保障是信任与相持，最大的成就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圣经》中说：“二人若不同心，又岂能同行呢？”一年一见千年不变的牛郎织女该胜过多少朝夕相对却终于劳燕分飞的情侣啊！而重演着《孔雀东南飞》的陆游和唐婉和出两曲“错”“莫”“难”“瞒”的千古绝唱《钗头凤》，又该胜过多少靡靡不知所以然的情歌啊？
洛扎诺夫说：“我们为爱而生。成就不了爱，我们就会在这个世界上忍受煎熬；成就不了爱，我们就会在那个世界里受到惩罚。”我将保有着自己至纯的情感，寻觅我的“另一颗星子”。我们都是单翼的天使，若不能同心地紧紧相拥，又岂能飞翔呢？
二  对忏悔的呼唤
你错待了自己，你错待了自己，我的灵魂！而你将不再有机会来荣耀自身。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足够的，而你的生命却已接近尾声。你的灵魂却不去关照自身，而是把你的幸福寄予别的灵魂。
                    ——《沉思录》
在写这篇读后感的时候，我正陶醉于我生命中的第二瓢甘泉——卢梭的《漫步遐想录》。这是卢梭生命中最后一部杰作，是一个漫步者对生命意义的遐思，是一个自由，浪漫，脆弱的灵魂的忏悔和倾诉，它被成为卢梭《忏悔录》的“拾遗补缺”。卢梭说，他要“在死神降临前彻底剖析自己”，而《香草山》，甚至余杰的大多数作品都在做“剖析自己”的主题——忏悔。
很多人说余杰文笔尖锐，言语犀利，在“广阔的批判领域”中尽显锋芒，对此评论界褒贬不一。而这正是他的稚气所在啊！就像宁萱所说：“（余杰）又深沉又单纯。你有令人折服的洞察力和鞭辟入里的思辨能力，却又有叫人心疼和怜爱的纯情与脆弱，这样的结合是多么的难得和可爱啊！正所谓：‘横眉冷对市侩，俯首甘为情痴。’”他不同卢梭一样，经受到长期的迫害，阴郁而敏感得只能寻求“大自然母亲”的庇护，在漫无边际的孤独中遐想，寻找一套“自己的哲学”——忏悔。而余杰还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单纯青年，两眼黑白分明，心直而口快，在忏悔自己的恶的同时，直言我们这个时代的真相，为了“忏悔”而在“铁屋中呐喊”，希望自己能够像鲁迅一样“肩住那道黑暗的闸门，放孩子们跑到光明宽敞的地方去。”他呼唤对语言“游戏化和暴力化”的忏悔，渴望“恢复汉语的美感和诗意”；他呼唤文人对良知沉睡的忏悔，直言“在伟大的诗人也不能享有违背常识的豁免权”；他痛斥“暴力”，说它源于人们自己毫无安全感的“恐惧”，并将“带来更大的恐惧”，而且“将生命贬到一文不值的地步”；他反思“冷嘲”，说它“是把双刃剑，在刺伤对手的时候，也将伤害到自己的生命”------他在对抗外在的恶的同时，也在清除着自己内在的恶，并将“伴随着生命的始终”，与它不懈地“斗争到底”。“惟其敢于承认人性的缺陷，才卓尔不群”。他也是个“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视淋漓的鲜血”的“哀痛者和幸福者”啊！
我曾对忏悔一词无限鄙夷，认为它是一种自我解罪的手段，是只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才止住盲目的步履，说些于事无补的话的伪善。而今，在这少有忏悔的世界中，我眼见身边的众人变得越来越冷漠，不仅漠视外在的恶，更漠视自己内在的恶，甚至将其视作“习以为常”的事，连谈论都鲜见，不知是因为不屑，还是因为不敢。“（他们）除了‘利害’二字外，其余是不关痛痒的。其所以出死力力争的，不是事之‘是非’，而是事之‘利害’，不是为群，乃是为己的。”（《两地书》）这让我越来越意识到忏悔的重要性。
卢梭说，忏悔是“全身心走进的与灵魂交谈的温馨”，便是历尽沧桑，他仍不改其信念：“上帝是公正的。他乐于看到我在人间受苦，但他知道我的心灵是那么纯洁而一尘不染，这就是我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所以，善待自己的灵魂吧！若不能在忏悔中剔尽瑕疵，我们有哪有机会“荣耀自身”呢？
三  对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这是我生命中最沉重而又不能背弃的主题。
诗人江一郎有一首诗叫《在低处，甚至更低》，写道：
“在低处，甚至更低，我见到草
被日光照耀，或陷入什么也照不到的地方
一簇簇那么卑贱，而又
沉默地绿着

在低处，甚至更低，我见到泥巴
这些丑陋的阴冷的
被踩在脚底，永远被踩着，更糟的
与垃圾埋在一起

在低处，甚至更低，我见到蚂蚁
这世上，谁在乎一只蚂蚁
如此弱小，如此不起眼
在大地最低处，活着，无人理睬
死去，有谁痛惜

在低处，甚至更低，多少庸常的事物
被我看见，又常常被我漠然地
遗忘在生活的角落里。”
每每读来，不由潸然泪下。我出身于那“低处，甚至更低”，我身边有太多卑微的人和他们怎么也摆脱不了的苦难被当作“庸常的事物”，“被人看见，又常常被漠然地遗忘在生活的角落里”，“活着无人理睬，死去，无人痛惜”。他们拼命地把自己的子女往高处送，期望他们能够摆脱那黄土地的束缚，可走出去的他们却再也不回头，进入那“漠然视之”的群体中。
余杰是个例外。他说，他“绝不离开这片土地”，他说那些生命与他的生命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肉联系”，他要“像钉子一样钉在这片土地上。”在《香草山》中，他们怜悯下岗工人的挣扎谋生，痛斥那些“存在就是合理”的僵硬论者；他们怜悯那些在“文革”中无辜被戕害的人们，痛斥那些泯灭人性的施暴者；尤其他们怜悯那些“不顾寒暑，不避风雨，在土地上辛勤耕作的农民”，痛斥那些排挤甚至轻贱农民的人。“我们都是农民的后代，我们不能背弃自己农民的身份。我们轻蔑农民，其实是在轻蔑我们自己；我们压制农民，其实是在压制我们自己。在苦难深重的中国，这种背叛尤其显得可耻。”他批判那些附庸风雅，将农村生活比作陶渊明的田园生活的官僚商贾们：“该痛斥他们的时候，我们也要毫不客气地痛斥他们，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们的虚伪与冷酷。”最后，宁萱放弃了城市中高薪的白领工作，到廷生身边去时，说：“让我们在一起，以爱为力量，以古今中外所有伟大的心灵和高尚的思想为武器，以真诚，以同情，以全部的身心，去走到苦难的人群里，去痛彻肺腑地爱他们，帮助他们，给他们我们全部微薄的温暖和赠与，为人类的苦难，痛其一生不改其衷，为真善美的世界奉献一生而无怨无悔。”这是他们的宣言，也是我的座右铭啊！
身为农民的子女，我看着他们在日晒风吹中辛苦劳作，承受来自上天和政客安排的命运，无望地挣扎却束手无措；我看着那些养尊处优大腹便便的自以为尊贵的人肆意践踏他们的成果甚至他们的尊严而张口无言——这是我的耻辱，也是所有蒙受农民养育之恩的人的耻辱。我们无法背弃它，就像不能背弃我们的土地一样。有一句话叫：“不是根扎得深，而是土壤抱得紧。”背弃了它们，我们又岂能茁壮成长而且屹立不倒呢？
有人说，《香草山》的真谛是：“我不会静静等待自己被冰川所包裹，我会努力让自己发光发热，让自己融化身边的冰块。与其诅咒黑暗，不如我们自己发光。”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能发光，就不必惧怕黑暗。如果我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畏惧就可以烟消云散”。
“世事喧嚣，人生寂寞。”倘能觅得属于自己的“香草山”，便能在那里“洗涤罪恶，寻找爱情，获得力量，倾听真理”；倘能觅得属于自己的“香草山”，那背负着原罪的灵魂便能获得拯救吧！
四月的死亡事件


【4月15日】
第一天，我看见你的出生。
油菜花碎了衣裙，换作属于孕妇的圆熟饱满的黄绿色。
我绽放过。我想。但却清晰地明白，我所拥有的，是一棵不会发芽的生命。
第三朵小花凋零。
“谁的心思也是 半尺厚的黄土 熟了麦子呀！”

泡桐，绽开满树的花朵，庆祝自己的生日。
生日。
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
窗外的阳光灿烂地有些刺目，你无缘洞悉那一线天光的明亮和温暖。
生日。
二十一年前，一个女人忍受苦难给予我生命；
二十一年后，我在干涸的北方开放，又抖落满身花瓣，欺骗自己。那些过往，是被阳光耀花眼后的幻影。
我还欺骗上帝。
坐在最纯净的阳光下，我仍坚定地仰望蓝天。面无愧色。
光天化日呵…
蓝天看没看见，是它的事。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小花凋落。
无需挽歌。

很难想象你的出走是什么样的。同样的道路，我看到了什么——
生活。
编织袋。
干涸。
……
一小丛一小丛的紫山花在石山上错落绽放。像一群留守的孩子。
白杨树。白杨树。除了白杨树，我们还能等到什么样的风景呢？

【4月16日】
第二天，我看见你的衰老。
沟壑交错，仿佛很有一番风景的样子。明亮的金色晨光照着你，你忽地现出一些羞愧的粉红色。我看见自己在明净的金色阳光下的脸，竟有些女性的温和安详了。像是一只血统遥远纯净的生物。
一小丛草开在同样枯涸的土地上。那就是我。我想。一派明晃晃的生气，末了也仍什么都不发芽。
一湾水静默，浑浊如眼神。那么，我仍要微笑吗？或许……
今天的日子只属于我一个人。真正的一个人。没有正在萌芽的生命的轻微的呼吸和心跳。
阳光照在我贫弱的身体上。
仿佛有无限光辉：
孕育生命的母体的光辉。

我读你的一生。薄薄的一本书。
你老了。
真是这样吧……一个女人开始喋喋不休并回顾往昔时，她开始衰老了。

我看着窗外坚定了千年的远山。荒秃贫瘠的远山，是上帝任性而孤注一掷的投注。没有绿色。他输了。仍不肯收回赌注。
于是，我想起你躺在铁轨上的决然。或许…还有茫然？我只学会了仰视和平视是姿势，还没有到达俯视的高度。我看不到你眼睛里是什么。如果有谁看见了，是太阳吗？
许多年前，你以为你要死了。于是你走近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不是天涯海角。天涯海角是一个温情许愿的美丽骗子。没有灵魂，没有谁可以被救赎。
你一路走着，只在这里停下脚步。从未见过这么多沉默安静的生物。人也成为生物，也沉默安静。连绵着静默的雪山一起，成为了许多年前起就定格在某一时刻的一幅画。啊，这种情景多么像一夜静默的庞贝古城……
群山静默。以洁白的名义在头顶起誓。洁白的云缭绕不前，呼应这份纯净。
群山是一群老实干净的孩子。
像哈桑。

【4月17日】
第三天，我看见你的死亡。
我相信，你也看到了对不对？河流碎裂如帛。于是，你继续前行。不给谁解释的机会，亦不发问。你像一种最低等的濒于灭亡的植物，身负整个族群的繁衍大计。向前。向前。向前。
河流碎裂如帛。你看见了，没有停下来饮一口水。留给那些沉默的牛羊吧。水。水。
在这样一片万物繁衍生息的大地上，没有水。水呵……
回回头吧，（尽管那不是你的性情。）请你回回头：
土地。贫瘠的土地，一个劳病交加的母亲。她多次孕育，又一次一次失去。那土黄色的腐烂的身体，她是愧疚的呵……看着兔儿牛儿羊儿马儿在自己身体上艰难繁育，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土地静默。群山静默。碎裂如帛的河流静默。饮河水延续子息的生物们静默。人被归入生物。人也静默。
没有开口，就没有谎言。这片静默的世界轻而易举地保有的自己最纯粹的挚诚，让所有前来仰视和远远憧憬的人们低下他们并不高贵的头颅。
你也静默。吞下了一只最低等生物群种在自然界的发言权。
你走过一个地方。没有开口。又走过另一个地方。
火车汽笛吞没的你的语言。思维在你的脑中蠢蠢欲动一触即发。然而，这已经不是你的世界了。
从南到北，长满了商品粮。那么，麦子，麦子呢？
从东到西，嘹亮了汽笛声声。可是，小马，仪态青青的小马呢？
忽然，你的世界背叛了你。
徘徊在山海关的一段铁轨上，循环往复，循环往复，生命，是多么大的一个谎言呵……
《圣经》不说谎；用二十一年的孤群索居写出的《瓦尔登湖》不说谎……它们承认古老静默的物种和语言。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躺下的那一刻，常笑的太阳和往日一样疯疯癫癫。但是…但是，太阳不说谎！
你想到远方某一个为你成长的少女。她也不说谎。
你想挣扎一下起身。终于没有。
汽笛声吞没了你最后的语言。

【4月18日】
如是我闻
第四天，我开始失去语言。站在一层又一层我也许永远不能懂的语言面前，忽然发现自己的无力。世界上每天都有思想和语言死去，或许该相信所谓的“物竞天择”？
神佑！当你站在我身后，用我不懂的古老语言向神明祈求庇佑，我多么痛苦！一个只懂普通话的人有什么资格沟通天人之际求得心安呢？

你细心拂拭。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低声叙说着或贪婪或卑微的心愿。
你不为所动。
我困惑了：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未竟的心愿等待收割？我没有心愿。前面是老人，后面是孩子，我在中间，带着一个八零后模糊的有些可笑的信仰。
偶尔，有人停下，为你祝福。给你放下数目不多的钱。他们祝福你，又继续未完的祈佑。
你不为所动。
我忽然有些微微的心动：那些我不懂的语言，那些我不懂的信仰，那些我无法理解的献祭和坚持……
我折回，从小袋里找出五元。放下的那一刻，忽然被震撼了：里面全是一角钱，有着泥土颜色的一角钱。亦像泥土一样细小微弱，却支撑了一个民族代代延续的信仰……那紫红色的五元钱在朴素的泥土里变得腐烂而不诚实。我忙转身逃去。
一个轮回尚未开始，我听见你诚挚温和的声音：谢谢。还有一句我至死都听不懂。
我不配你谢我。当你用那种古老的语言向我表达那种真心实意而轮廓不清的谢意时，我拼却全身都找不到可以回应的语言和声音！你回头看了我……
那一刻，感情变质——你看到了什么？

你坐在古老得开始疲倦的柳树下，卖那些新鲜的蔬菜。
一把干净湿润的胡萝卜。这是多么水润清洁的胡萝卜呵，比超市里裹了保鲜膜的蔬菜还要新鲜明亮。我几乎可以触到你清洗它们时水轻轻流过的柔软和冰凉。
三元。
是海子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中的蔬菜。
我仍是走了，把那团晶莹鲜嫩的红留在身后。
有时候，钱变得那么重要。我犹豫再三，凑不出可以买下那把小小的胡萝卜的钱。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了，只有装作看不见。

姑娘，你冷不冷？
我回头，惊异于你有些标准的普通话。不该呵……我那么绝望地妒忌你拥有那种魔法般的语言，你却以有些变调的普通话传达着属于老人的关心。
姑娘。
学姐，宝贝，阿姨，妹妹……我被不同的人冠以各种特定场合和身份的称呼，只有你还原我梦中的牧羊女该有的名字：姑娘。
我看你手中的票，依然是我不懂的文字。我几乎有些愤怒了：你那么久远的坚持和信仰究竟为了什么？你可能连生活都困难，仍每天消耗生命和钱物给一堆堆不会说话的偶像为了什么？你不知道人生短暂需要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那么什么比信仰更有意义呢？你温和驯服的笑，外婆一样的皱纹和笑，不动声色地击碎了我莫名的恼怒。
或许我真的不懂了……

你会不会有种被亵渎的耻辱和恼怒呢？你坐在长明灯后的阴影里，轻轻喝茶，偶尔看看窗外，收回目光，扫一眼带了炫耀的自大和欲望的贪婪前来的人们。继续喝茶。
阴影里也可以看见眼泪和眼泪背后的懂得吗？不然，何至于我呆立许久后，你起身朝我走来了呢？

那么你呢？
你絮叨不断的带着咆哮般的咒骂又是为了谁？
或许，我，我们，不该进来。买票又如何？花钱又如何？那种凝聚了虔诚和庄严的尊崇是这些红票子绿票子可以买断的吗？
在这个最接近上苍最接近神明的地方，本该是有些东西被保有并拒绝世人的啊！
我，我们，永生都无法懂得这种高度上的坚持和骄傲。
看着远途跋涉而来的人们，解放——真的解放了吗？究竟是谁解放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