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原刊《狂人》第十三期）

狂人

文/海風

我将这篇文字命名为小说。如果您不同意，可以商榷。邮递书信很好，传统古典。但也许费用不菲，邮局的这方面业务凋零，邮筒饥饿得发疯。发邮件也行，我们都喜欢它的即时快捷。
我想以豫东平原的那个小村庄起头。我在那生活了十多年，至今仍经常探访。那是我世界的轴心，是灵魂的归栖地，是所有梦境的源头和原点。
我从村子出发，准备到城里去。路面出奇地崎岖，通行不畅。一朵乌云疾驶而过，电影快镜头一般。透过云层，我看到天空多维幽深的构图。前面一辆麦秸车摇摆蜗行，体积庞大，占据了整个路面。紧随其后，我无法突围。
一个老太太在路边边割草边絮絮叨叨。神情悲戚却又无可奈何。听了许久，我才明白，她的小孙子死了。儿子儿媳去外地打工了，她留守照看小孙子。可是小孙子调皮，四处乱跑，她跟不上脚步。昨天她在村边割草，割着割着忘了小孙子了。后来一转身，小孙子不见了。到处找啊找，其实就在不远处发现了小孙子的凉鞋和短裤。凉鞋在树下，短裤在树上。那是一株老杏树，碗口粗细，并不茂盛。枝杈向外展开，树皮很是光滑。
老太太说，想起来了，小孙子一定是爬到树上睡觉，不小心掉进井里了。村子里的人于是到井里去捞，果然捞出了尸体。虽然喊来了赤脚医生，用了各种各样的救治方法，小孙子却永远睁不开眼睛了听不到声音了。老太太楷了楷眼睛，把一滴眼泪擦出眼角。看不到太多的悲伤，当然也无需同情。我倒觉得老太太很是坚强。
麦秸车终于过去，我也拐进了小学校。学校正在改扩建，大门前面杂物堆积如山。沿着一条险峻的狭窄小径向前推进。前面有一道小沟。一个小女孩带着布熊玩具神奇地翻个跟头过去了。我勉强跨步，趔趄了一下，幸好有位老师过来拉了我一把。我记得这位老师姓谭，以前是教数学的，现在是学校的会计。在邀请之下我进了校长室。校长发现我带的蒜苗和豆角笑嘻嘻的。我喜欢这样的无公害蔬菜，一定没有施化肥和农药吧。那些农民真蠢，为了蝇头小利，滥施化肥和农药，搞得吃的喝的什么都不安全了。校长说话时也笑嘻嘻的，似乎并不愤慨。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带的蒜苗和豆角有没有施肥打药。但要推测起来，算作有公害蔬菜简直是一定的。虽然是自家食用，父亲也会施肥打药的。因为习惯。就像学校学生补课，虽然上边三令五申禁止了无数次，但依然如故。习惯让我对这所学校很是熟悉。昨天他和几个人在他们村边井里捞出一个死孩子，他抱出来的。谭老师说，似乎是说给校长听的。
“孩子几岁。”
“一岁半。”
“听说那孩子的父母回来了，已经定案了。谋杀，肯定是谋杀。这回张老太太倒霉了。”
我曾经救过那个孩子，张老太太的小孙子，瞬间似乎有印象了。孩子是赤裸裸的，出水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但是我们村边哪有水井呢，那棵老杏树下只是一片菜园而已。
几个年轻老师邀我去吃饭，我推辞了。这些人都是我原来的同事。我把蒜苗和豆角送给了校长。他既然认定是无公害的，做个人情吧。
我重新踏上去城里的路。乌云在头顶翻滚，雨倾盆而下，我被浇了个透湿。走出村庄我才发现，平原是一片洼地，无路可逃。我经常梦到大洪水来袭，每一次回村庄都要潜游，直到村庄彻底找不到。
回到城里，妻子问我老家的情况。我把张老太太和她小孙子的事说出来。妻子大不以为然。一岁半的孩子会爬树，只有傻瓜才会信呢。于是决定给父亲打个电话探问虚实。说到张老太太，父亲说你们从来没问起过，她三年前就死了，躺在地边睡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