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傳

狂人

文|元景

曹雪芹者，名霑，字梦阮，芹圃、芹溪、雪芹皆为其号。雪芹祖籍辽阳，先世原为汉人，为宋枢密武慧王裔也，及王父宝宦渖阳，遂居焉。明末，雪芹高祖曹振彦随清兵入关，得到宠幸，始任山西平吉府知州，后累迁至浙江盐法道。振彦有子玺，少好学，深沉有大志，喜读书，负经济才，兼异能，射必贯札。及壮补侍卫，随王师征山右建绩，顺治帝拔之入内廷二等侍卫，管銮仪事，升内工部。顺治十一年三月，康熙帝玄烨生，玺妻孙氏被选为玄烨乳母。康熙二年，玺以内务府郎中首任江宁织造。江宁本局务重大，特为繁剧之地，加之众奸丛巧，莫可端倪之故，其治甚难。然玺到任后，大为厘剔，积弊为之一清。遇有灾年，玺则捐俸以赈，郡人甚念焉。玺于丁巳、戊午两次陛见，陈江南吏治，备极详剀，康熙帝亲赐其莽服，加正一品，且为其御书“敬慎”匾额。甲子年，玺因积劳成疾，于六月卒于织造署，祀名宦。是年十一月，康熙帝南巡至江宁，特遣致祭，以玺长子曹寅仍协理江宁织造事务。

寅即雪芹祖父，字子清，号荔轩，通经史，尤工诗文。幼而岐嶷颖异，四岁能辨四声，十岁入宫侍读，同纳兰成德师熊赐履读书，兼习武事。及长，常携弟子猷讲性命之学。寅初任江宁织造则承玺之志，唯积弊是清，浮费是减，议疏通，荐达吏，凡所陈奏，直而无隐，矢恭矢慎。康熙帝鉴其诚恳，时赐曲从，以是沉下僚而蒙迁擢，罹文网而获矜全者多得寅之力。或言寅任江宁织造，每外出则拥八驺，必携书一本，观玩不辍。人问：“公何好学？”，寅则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见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借此遮目耳！”寅素与江宁太守陈鹏年有隙，及陈获罪，乃密疏荐陈，人以此益重之。寅居江南，喜与文人学士交，杜浚、阎若璩、朱彝尊、洪升之属皆与其相善，日与赋诗赠答相怡悦者，更不知凡几。寅之藏书亦颇丰，经史子集殆尽万卷，寅常手披而心玩之。后奉命辑编《全唐诗》、《佩府韵文》，并著《栋亭诗文集》行世。曹家诗礼隆盛，文章黼黻由寅可见一斑。康熙数次南巡，曹家竟接驾四次，因之落下百万亏空，康熙帝深知，乃任命寅及其妹夫李煦任巡盐御史，监管两淮盐政，责令二人设法补完亏空。康熙五十一年七月，寅偶感风寒，转成疟疾，寅自知为不起之症，念及所欠亏空乃叹曰：“人之一死，万事皆空，心中唯念历年所欠亏空如此之巨，而又无资可赔，无产可变，身虽死而目未能瞑矣！”方寅病重时，康熙派驿马星夜送去喹啉，及药至，寅已卒矣。

寅既卒，历年亏空五十余万两白银由李煦任盐政代为补完。寅卒次年，寅子曹顒继任江宁织造，三年后不幸夭卒。康熙帝闻之惜曰：“曹顒系朕眼看自幼长成，此子甚可惜。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中，尚无一人如他者。其于织造上甚谨慎，其先人亦至勤劳。今若迁移其家产，将至破毁。”于是乃命内务府总管传喻李煦曰“务必在曹荃诸子中，择能奉养曹顒之母如生母者，其兄弟原也不和，倘若使不和者去做其子，反而不好，汝等宜详择焉！”李煦陈奏曰：“曹荃第四子曹頫甚贤，可继曹寅之妻为嗣”，康熙帝遂旨命曹頫承祧袭职。或曰雪芹即顒之遗腹子，亦生于本年，然吾未之能知也！

康熙六十一年，清世宗雍正方即位，督臣查弼纳便急切上书请查李煦任内亏空，巡盐谢赐履亦请追解江宁织造银两。次年，江宁织造曹頫上奏折言：“奴才实系再生之人，惟有感泣待罪，只知清补钱粮为重，其余家口妻孥，虽至饥寒迫切，奴才亦一切置之度外，在所不顾，凡可以省得一分，即补一分亏欠，务期于三年内清补完全，以无负万岁开恩矜全之至意！”雍正见折批曰：“只要心口相应，若果能如此，大造化人了。”然同年即交旨怡亲王传奏曹頫，言辞甚厉。山雨欲来，风雨叠至，曹家由此陷入多事之秋。雍正四年，曹寅长婿讷尔苏因曾随胤禵驻军西宁，七月即以“犯法妄行”之罪革去多罗郡王，圈禁在家。次年三月，李煦下狱，又因其曾送胤禩五个苏州女子而要处斩，后幸免一死，孤身流放黑龙江。同年十二月初四日，山东巡抚塞楞额上奏折称：“杭州等三处织造运送龙衣，经过长清县等处，于勘合外，多索夫马、程仪、骡价等项银两，请旨禁革”，雍正为之大怒，著内务府、吏部严查。本月二十四日，曹頫亦因骚扰驿站罪而被枷号。曹家随之被抄，抄得住房十三处，共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十九倾零六十七亩；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四十口；余则家俱衣物及当票百余张，外有别人欠曹家的债银三万二千余两。雍正闻后，将所抄没之人口财产皆赏给了负责抄家的隋赫德。隋赫德见曹寅之妻孀妇无力，不能度日，遂于得赏财产人口内拨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予曹寅妻孀妇度命。曹家由此衰落，家事亦多湮没而不闻。

雍正十三年八月，雍正驾崩。九月三日，弘历嗣位，追封雪芹高祖曹振彦为资政大夫，起用曹頫为内务府员外郎，曹家出现短暂“中兴”，然“中兴”似未维持多久，曹家便又遭变故，以至一败涂地，惜其事不详。

曹家变故后，雪芹生计艰难，坎坷穷愁，深会天变之罔极，悲感盛衰之无常，乃以三寸柔豪，融千钧笔力为闺阁昭传；将往日历尽之风月波澜，尝遍之情缘滋味深刺于心，滴泪为墨，研血成字，著《石头记》一书，以泄胸中悒郁。雪芹或于乾隆十年在右翼宗学任事期间开始著是书。后雪芹离开右翼宗学，生活愈加潦倒，居所屡迁，先后于西单刑部街、卧佛寺、京城西郊健锐营等地居住，后迁至香山脚下北上坞一带。或言雪芹携家漂泊期间，常断炊饮，乃寄食亲友家，每晚挑灯著书，苦无纸，竟以日历纸背为书，身虽如浮萍，然著书不辍。雪芹著书未已，其至交脂砚斋已著手批书，乾隆十九年，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并于卷首题诗云：“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是年腊月，于叔度来访雪芹。叔度因早年从征伤足，家口繁多，而其仅以鬻画为业，是以生计艰难，与雪芹立谈间，凄然泪下，语雪芹曰：“家中不举爨者三日矣！值此严冬，告贷无门，小儿女辈，牵衣绕膝，啼饥号寒，直令人求死不得者矣！”雪芹闻之亦怆恻，与叔度相对哽咽久之。此时雪芹亦困惫久矣，无可奈何，因挽叔度留居，欲为之转谋他处。是夜，雪芹与叔度偶话京城近况，叔度有言曰：“某邸公子购风筝，一掷数十金，不靳其值，似此可活我家数月矣！”雪芹闻言而喜曰：“若如此，有法矣！”，乃取纸竹为叔度扎数风筝。后又称贷两日，摒当所有，将仅得之数十金与风筝一并付叔度携去。是岁除夕，叔度冒雪携鸭酒鲜蔬来谢雪芹，喜曰：“不想三五风筝，竟获重酬，所得当共用之，可过一肥年矣！”雪芹慨然曰：“君初来告急之际，正愁无力以助，其间奔走营谋，亦殊失望，愧谋求无功，不想风筝尽能解吾辈之急也！”复又自思：“古之世，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今则如叔度其人，一旦伤足，不能自养，其不转乎沟壑者几稀！”因以泪下。

因雪芹常为叔度糊扎风筝并普定新样，叔度得以藉此为业，岁时所得，亦足瞻家。雪芹有感于斯，乃详察风筝起放之理，细究扎糊之法，胪列分类之旨，缕陈彩绘之要，著述《南鹞北鸢考工志》一书，欲以为时之有疾患而无告者，谋其有以自养之道也。此外，雪芹又为盲者著述“脱胎”、“织补”两种，并将三书与所著“印染”、“雕刻”、“金石”、“烹调”等类书合组为《废艺斋集稿》，惜其冰雪之文大部分已散佚。

乾隆二十三年，雪芹再次迁家，至白家疃，遇一老媪，其人姓白。白媪夫早亡，夫家无恒产，依十指为人做嫁衣为生。原有一子，不料竟染疫死，白媪因之苦损双目，被主家辞去。适会雪芹，正置其既无医药，又乏生资之时，雪芹甚悯之，乃助以药石，使其目渐能视物。后白媪闻雪芹又将远徙，固留之，并以其茔侧之树，供雪芹筑室，雪芹乃筑石为壁，断枝为椽，建土屋四间，以一间安白媪。其屋虽垣堵不齐、户牖不全，而院落却整洁异常，编篱成锦，蔓植祀藤，自有颜回之乐。雪芹初移其间，每有人自京城来求画，以是，里中巨室，亦多求购者。雪芹固贫，饔飧有时不继，然非其人虽重酬不应也。橐有馀资，则常济孤寡。

是年秋，敦敏为请雪芹鉴别书画，两次至白家疃访雪芹，均不遇，乃欲转请董邦达。腊月二十日，敦敏上街买酒，竟不期然与雪芹于菜市口相遇。雪芹见敦敏正买酒，乃谓之曰：“坊间无佳酿，友人送我远年储酒数坛，吾存之叔度处，同往取之可也！”言已，挽敏便行。叔度见雪芹至，甚喜，急市鱼酒归。因敏谈及风筝，叔度遂将雪芹所扎风筝取出，罗列一室，供敏观赏，观赏间，叔度乃为敏缕述雪芹济彼事，言下尤哽咽，唏嘘不能自抑而谓敏曰：“当日若非雪芹救我，则我之贱躯膏野犬之腹也久矣！”雪芹闻言亟止之曰：“适逢其会，无足挂齿！况朋友有通财之义，今后万勿逢人便道此事也。”叔度曰：“受其惠者，能不怀其德乎?如我之贫，更兼废疾，本难以谋生，数年来，赖此为业，一家幸无冻馁。以是欲雪芹定式著谱，庶使有废疾类余者，藉以存活，免遭伸手告人之难也。”雪芹曰：“叔度推己及人之见，余深然之，非过来人讵能若此深切也！”稍许，雪芹盛上其亲手烹制之鱼“老蚌怀珠”，敏熟视之，但见鱼身剺痕，宛似蚌壳，佐以脯笋，竟不复识其为鱼。叔度便以箸轻启鱼腹，方显其莹润光洁，颇似一斛明珠，璨然在目。敏尝之，更惊叹其为神味。是夜三人畅饮甚欢。席间，敏将四日后欲请董邦达鉴画事告之叔度，并请之是日作陪。叔度固辞曰：“余今憔悴不如贩夫，若使我列君家盛宴，毋乃不伦。”敏曰：“董公高义，素重后学，奖掖提携，不以尊卑论也。”叔度欲言，雪芹止之曰：“恭敬不如从命也。”

至二十四日，雪芹、叔度先至。雪芹欣然下厨烹鱼，敏忙令家人皆从而学焉。及过子龢至，进屋见雪芹所绘“宓妃”而惊曰：“前立者谁耶？”敏答曰：“吾公视其为真人也乎？实乃风筝也。”过子龢就前，审视良久，谓敏曰：“尝闻刍灵偶俩之属，与人逼似者，不可迩于寝室，防不祥也。倘系夜间，每能吓人致疾。”过子龢复问曰:“何时得晤雪芹？今日能来否？”敏告之曰：“前日巧遇，已邀同来舍，现于后室烹鱼，将以助兴也。”过子龢慨然曰：“雪芹多才，素所闻矣，尚不知其精于烹调也。”言毕，径入厨房与雪芹相见。稍后，董邦达亦至，与雪芹促膝论画，对雪芹亦赞佩之至。谈论之间，众人欲于午后去太平湖放风筝，又恐无风，唯雪芹断言下午必有风，至午后果起风。雪芹乃亲自为众人示范放风筝之技艺，众人看后，无不惊叹！敦敏惊其为：“心手相应，变化万千，风鸢听命乎百仞之上，游丝挥运于方寸之间。壁上观者，心为物役，乍惊乍喜，纯然童子之心，忘情忧乐，不复知老之将至矣。”董邦达亦赞雪芹曰：“杜少绫赠曹将军诗有句云‘试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壈缠其身’，令人嗟叹!”又当场为《南鹞北鸢考工志》题签，并答允归后为之作序，随之感叹道：“今日之集，固乃千载一遇，虽兰亭之会，未足奇也!”

盛会之后，董邦达为雪芹《南鹞北鸢考工志》作序，其中有语云：“尝闻教民养生之道，不论大术小术，均传盛德，因其旨在济世也。扶伤救死之行，不论有心无心，悉具阴功，以其志在活人也。曹子雪芹悯废疾无告之穷民，不忍坐视转乎沟壑之中，谋之以技艺自养之道，厥功之伟，曷可计量也哉!”因惊于雪芹之画艺，乃请雪芹去宫廷画苑任职，雪芹毅然谢绝之。其好友张宜泉闻之遂赋诗赠雪芹曰：“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呕。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立本羞。借问古来谁得似，野心应被白云留。”雪芹好画而尤喜欢画石，平日亦常以石自喻，曾画石并亲题诗云：“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堕世又何年。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

乾隆二十四年，雪芹南游江宁，然其事不可考，唯松江画家陆厚信为雪芹画过小像一事深为有据，陆为雪芹像题词云：“雪芹先生洪才河泻，逸藻云翔；尹公望山时督两江，以通家之谊，罗致幕府；案牍之暇，诗酒赓和，铿锵隽永。余私忱钦慕，爰作小照，绘其风流雅儒之致，以志雪鸿之迹云尔”。

乾隆二十五年，脂砚斋四评《石头记》，是年秋，敦敏偶然过友人明琳家养时轩，隔院闻高谈声，知是雪芹，急就相访，二人甚喜，乃出呼酒话旧事，直至天晚。次年秋初，敦敏、敦诚至西郊访雪芹。雪芹甚窘困，已至举家食粥，酒水常赊之境。见敦氏兄弟至，乃卖画买酒留饮。

乾隆二十七年深秋，雪芹去访敦敏，时敏未起，当日风雨涔淋，朝寒袭袂，雪芹于门外瑟瑟颤抖之际，敦敏之兄敦诚至，二人相见甚喜。时雪芹酒渴如狂，而敏未起，诚乃解佩刀换酒，与雪芹痛饮。雪芹欢甚，大笑称快，击石作歌，其声琅琅，诚亦于席间作诗云：“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珰。秋气酿寒风雨恶，满园榆柳飞苍黄。主人未出童子睡，斝干瓮涩何可当。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身外长物亦何有，鸾刀昨夜磨秋霜。且酤满眼作软饱，谁暇齐鬲分低昂。元忠两褥空作佩，岂是吕虔遗王祥。欲耕不能买犍犊，杀贼何能临边疆。未若一斗複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

乾隆二十八年，京城天花流行，死者以万计，敦诚一门五口遭灾，张宜泉兄弟四子女亡其三，雪芹与前妻之独子亦被传染，因家中窘迫，无力购药，于是年八月中秋病死。雪芹因著书积劳，加此丧子之痛，亦于是年除夕泪尽而逝。雪芹逝后，家无余资，幸得故人帮忙才得以草草下葬。至芹湮时，《红楼梦》虽未完璧，却已基本成书，可惜八十回后竟不知因何迷失，想此不仅为雪芹、脂砚二人锥心之憾，亦天下痴情儿女锥心之憾也，悲夫！

赞曰：雪芹一生，生于繁华，终于没落，可谓悲；然其怜贫抚弱，悲天悯人，可谓善；其坎坷穷愁，妻逝子夭，又可谓苦；然其著书立说，诗酒相伴，更可谓豪。吾谓其人因痴生情，因情成痴，感痴化泪，以泪传情，盖为情之至痴者矣！

李元景曰：余早岁于姑父处初见《红楼梦》，便借来无日无夜将其阅尽，初惊其构思之奇，复叹其丹青之妙，竟不信此为人力可逮者。自见《红楼梦》以来，其书其言即融入景之生命，数年来为之近于痴狂。读其书更思见其人，惜其作者曹雪芹竟无传可考，本事以多湮没而不闻。究其原因，乃我国自古重仕之患也，想一碌碌小吏，即传详铭备，而如雪芹者，反失落难考。细思王国维“出百政治家，不如出一文学家”之语，宁不悲夫！景有感于此，乃将数年所收集之材料详细考察，辨其真伪，厘定年代，以成此传。然景亦自知简陋无文，所写难免挂一漏万，亦料定此文一出，非之者、谤之者当在不少，然亦何伤乎？我为此传本非为天下人为之，乃为我心，又何必在乎天下人之褒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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