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雄日记（原刊《狂人》第九期）

狂人

三雄日记

刘三雄  河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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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但凡在别人鼾声如雷时，自己却蹲在床上不住地思想着的人，翌日都会不停地在脑海中显现出似曾相识的情景，但大都转瞬即逝，超过3秒者寥寥无几。有人说这便是前世的景像，曾经在何时何地至过这，或者是魂灵游过此。我便是这样的人。

我这人总体上说来是不大喜欢晴天的，那只是大自然一种单调色彩的体现，一切又都是那么清晰可见，难得一种隐晦深藏的韵。说了许久，还不是要说雨天，至少是阴天。天幕如同一张偌大的宣纸，滚滚水墨尽情挥洒于其上，风卷残云，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就像我的颜容。院里面通知我去写张宣传告示，得令后便迅速去办了，写毕，拿到宣传栏贴了。去水房打水路过宣传栏，便凑上前去见有三五成群在海报前围观、念读、评论，我佯装观者也不时点头晃脑示意。挑刺的居多，”这是xx院x君写的，我见过他，写的啥吗？这样的字我用脚都能抹出来！”“就是嘛，xx院人死光了，让这小子在这丢人。”我也附和着。恰在这时有人老远叫我，我便赶紧走开了。到了水房我一个人思量着方才的情景，便站着笑，以至水壶漫溢出来，竟不觉察。

2、

我是一个爱思想的人。白天黑夜都是这样。对着一滴水，一股风，一个饭盒，一座水塔能呆滞好长时间。中午饭在街上吃的，食毕，竟发现里面有只飞物，却没立刻生动肝火，倒观察起它了，想它是公的还是母的，蠕蠕而动竟没淹死。待摊主过来收拾碗筷时，便才恼了起来。呵斥摊主作出解释，不料他竟将那飞物，用筷子挑了出来，”小子，这只是一片香菜，嚷啥？”说着顺嘴一抹，咽入腹中。我顿生恶心，便去马路边呕吐。吐出一堆脏物，扬起腰来却瞥见对面马路上走过来一个妇女，挎着一个竹篮，用布掩着。便猜想竹篮里的物什。先疑是鸡蛋，后又猜是饭食；说不定还是宠物，蓝眼睛的波丝猫，卷毛的沙皮狗……那女的如果个恶女人，里面可能装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用来行刺好人的；要么就是一本黑账，掩饰着去哪烧掉……想着想着竟生畏了。正思量着一辆自行车把那妇女蹭倒了，便赶紧奔过去搀扶她，捎带瞥了一眼弃在地上的篮子，竟是空的。这时小吃摊主跑过来索账，”给你给你，就当给干儿子的见面钱！”这话是我走远后在一辆公共汽车上说的，惹得售票员狠狠地瞟了我一眼。至今我老远看见小吃摊或听见吆喝声，便要用手捂嘴抠喉咙。

3、

从笔筒里拿出笔，摆弄着玩 。笔在稿纸上的画痕如布朗运动一样，点点轨迹简直就是玛亚文明里还未被破译的古老文字。意在笔先。桌面上支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一个在草坪上坐着的女孩，旁边还有只狗。睹物思人，我不禁沉重起来，或是怕那只狗跳下来冲我吠，我便把相框倒扣了。虽然那狗不大。从寝室能望见远处还未收割的玉米，被风摇摆着，玉米杆梢上似乎卧着一只鸟，似麻雀又像灰燕，抑或不是飞物，一只被丢弃的黑塑料袋子被风带到那也说不定。阳台晾衣绳上一件短裤或是马甲不停往下滴水，滴滴水珠正好滴在那盆兰草上，湿了一片土，不知谁刚洗的。天边兀地升腾起一块云彩，云后面好象藏了许多人，但都不动静。我喝了声：”云，你爬过来！”那家伙果然就慢悠悠、飘飘然匍匐着过来。可它却带了一大团阴影过来，我就讨厌起它了，便呵斥它回去，谁料竟失控了。那云后面隐的兵卒霎时都势如破竹地从空中杀将下来，风声鹤唳，金鼓齐鸣……我畏了，便赶紧收了晾衣绳上那件衣物，以防被收了去晚上又要听受叫骂，看了竟是件马夹。闭了门户再透着玻璃望外窥看，玉米杆上那只”鸟”早已不见踪影。

窗外雨声潺潺……

寝室一仁兄就唤我下棋，但等我从柜子里取出楚河汉界，他竟去盥洗室刷牙了，便骂他是刘邦不讲信用。可我毕竟不会去做项羽，为这事垓下别姬，乌江自刎，终究要后悔到骨头缝子里去的。可叫骂完后竟觉不舒服，才晓得自己也姓刘，这算不算中伤祖先呢？正思量间，敲门声大作，疑是邻寝室上门讨债，顿生厌烦，便死不作声。刷牙的那位仁兄口噙白沫对着我支支呀呀，指着门怒目圆睁。那态势恰似身中剧毒，药性发作时却看到了下毒的人，好不惊惧！可怜他有声无语听不甚清，门外在一阵敲击之后，便不动静了。便疑来者已退去，径直去开门透气。刚拨开插销，便被一只黑手揪住了领子，那是一只右手，袖口的纽扣没有扣。”还老子钱！”吼声镇动四野，阳台上那盆兰草便受惊跌落到楼下了，所幸没碎。寝室里”中毒人”这时一阵诡笑……

4、

某日午休用枕头把脑袋捂在床上，滚了多半个时辰，竟没睡着。正烦着呢，忽邻寝一君来访，坐定后，便皱着眉头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许久，他终于站了起来，以为他要走，便从被窝儿里抽出身子，坐起来。哪料到他竟甩了鞋，上了床来，我不禁鄂然。聊他谈我，扯东拉西，最后竟谈到了女人，就浑身不舒服起来。此君毫无倦意，他从冬季我们系里第一个穿裙子的女生说到校长的女儿在新西兰念书；由食堂的女服务员谈到正在立陶宛访问的赖斯。他还声称某女生如果对你有意，便会想方设法给你暗示，但她是绝不会说与你的，至死不渝。这时突然想到了早上去图书馆还书，一个女生竟多看了我两眼，这算不算暗示呢？这个话题原本是我最不愿拉扯的，理由很简单，至今单飞。自己一无姿色，二没钱款，三是天生嘴笨不会说话，人家说女孩子嘛要哄，可我偏哄不来。也就堂而皇之的荣升为光棍儿协会、单身汉俱乐部等民间组织常务理事，并多次受到群众赞誉、领导嘉奖说我潜力很大，表示要进一步擢升提携，弄的我哭笑不得。看来还得长期在这个领域奋战下去。此君走后，大悦，欲重燃休眠战火，怎奈全无睡意。念想里竟全是在图书馆多看了我两眼那女生……

5、

一日下午伙了两个友人骑车去焦作，起初一路还算顺当，出了新乡西门，疾驰如飞。但慢慢地行至焦作地界，路径变的逶迤似蛇盘，极难骑行，才晓得已上了太行山路。累得不行了，便掏出在学校食堂购的烧饼，灌口水，揪着吃，猛的想起焦作烧饼也是出了名的好吃，便又上路了。此行目的当是奔着当地一座知名的影视城而来的。至该城时天已是擦黑了，心不免犯慌起来，我是见不得黑的，尤其是歇脚处还没着落。便赶紧觅寻旅馆，找了一家，还算中档的，讲定了价钱一晚二十元。

进了房间发现是两张床铺，便后悔没多伙一人来，因为那样每人便可少付些费用，且床位还可平均分配。洗后就草草睡了，怎奈蚊蝇众多，这夜没睡好。翌日骑了车去闲转，不知拐了多少弯，穿了多少巷，才转到了那座知名的影视城阶下。谁料门票竟高得惊人，最让我么懊恼是学生证啥作用不起。懊恼之余便骂起了那门卫，当然他是听不到的，因为我们在远处，也只能望城兴叹了。正欲打道回府时，我又思量起来，旋即吐出一进影视城的偏方。我们找了个地摊主，塞与他二十块钱，那人便告知了我们一条捷径，我们存了车就绕道了。走了约摸半小时才来到了后墙，瞟瞟四野无人便逾翻了进去。人要是霉了喝水都会噎死，这话我信，理由是我们刚进去就被保安给逮住了。结果罚款一百，我们三个倾囊所有，给了九十三块钱。门票是单人三十元，结果是出了”门票”，还被人轰撵了出来。最可气的是那家伙竟让我们从当初逾进来的地方再翻出去。出来气恼至极便去找那摊主理论，早已逃之夭夭。

6、

前月一直是在沉迷中熬过来的，总是自觉电量不足，欲闪欲熄，好不难过。眼里似乎老有重影，终究感到眠不够时数，就索性放开，大出鼾声。我在床上却是睡不下的，我是一个爱思想的人。于是依旧难受。便去图书馆”借宿”。这个方法果然凑效，无须音乐、闲聊等催眠序曲过度，粘桌即着。然醒罢方觉有不适之处，两股顿觉发木发麻，奇痛怪痒不止。许久工夫才算稍有缓解，尚不可走动，便顺手牵本书过来瞅，书名曰《生活保健常备》。观毕，不觉身冒冷汗，书中竟道：”人的躯体是一个循环组织，血脉相通，精气相连。不正确睡眠如坐卧，趴伏，侧靠，背倚等都会破坏体内正常的循环系统，久而久之使血管受阻，大脑缺氧，继而则出现肢体麻木、头晕目眩等症状，严重者则会下肢瘫痪……”我不禁牙颤手抖，口吃目滞。几欲先走，怎奈腿脚并不利索，恰见临寝一君在侧，便央其驾着我走掉了。自此上课、集会即使周公屡次引诱，再三劝降，我也始终正身黜恶，刚直不阿，于群睡客中傲然挺立。

睡怕了……

7、

周四，天晴得干净。去校邮局寄信，扫听到下午在x楼有一个学术讲座，主讲是比利时大公国的y学院资深教授。听大家讲一堂课，胜似本院教授皱着眉头唠唠叨叨一学期呢，不禁窃喜。午饭毕，伙一友在临开讲前一小时便到场静候了。好容易盼至零响，却还不见动静，会场亦骚动起来。数十分钟后”主角”才在前呼后拥，掌声雷动中姗姗来迟。主持人寒暄恭维了几句，那洋人方才粉墨登场。竟是英语。我立时不安起来，友人亦瞪大眼睛，作惊异状，我遂解围道：”他只是显摆几句，会有翻译的。”哪晓得半晌过去无有汉语圆场，问讯旁人，才知这是为研究生、博士生准备的讲座，我俩顿即愕然。讲座始终，我俩时而伸颈侧目，抓耳挠腮；时而左盼右顾，如坐针毡。好容易憋至中间休息，立即直身跃座，飞奔出去。逃至场外，我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却滞在那里许久。稍后友人方问道：”现在做甚？”我说：”用膳！”遂疯也似地向餐厅奔去。

8、

我自认为我是聪智且有自控力的，哪知一觉竟睡至十一点，便咒骂寝室其他人走时不叫醒我，急忙溜下床洗漱。顿觉得胃胀泛酸，却没呕吐。扯开窗帘，外面竟阴沉沉的。思忖上午应该没课，瞅了一眼床头的课表，果真没课，稍安了一些。但转念又悔了，耽搁了一上午时间。往往计划了却要失败。

小时侯以为树的力气是大过人的，而且一直是这样认为的，雷打不动 。几个娃娃牵着手都合抱不过一棵树来，更别说将其推倒了。但后来渐渐却发生了变化，家里动基筑房，宅中一棵棵难以合抱的树竟被连根伐倒，做成了梁柱、椽木。那时，树显得是多么的羸弱、无力。至此便相信人的力气是大过树的，直到被雷打动了。一次，下白雨，雨大如注，竟灌满了村中三个涝池。至夜晚更甚，竟裹着冰雹伴着巨风，雷电齐吼，雨倾不止，好不惧人。蜷缩在床上竟也不得安生，生怕雷公袭到被窝里来，惊恐中蛰居了一晚。至拂晓，方恢复以往的嘴脸，听闻人们谈及昨晚的景象，都道是近世罕见的灾象。午饭时才晓得村西一壮汉被树砸死，树是雷电击倒的，同时遭殃的还有四叔家的母猪，当场被砸流产。村里屋舍七倒八塌，均是树压在上面的，村道上哭喊叫骂者甚多。我顿如梦初醒，人终究是敌不过天的，而树则是自然的信使，故而今才知晓人是敌不过树的。

夫耳之主听，目之主明，一叶蔽目，不见太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人通常是容易迷惑的，只有在梦中方是清醒的。

我便是不睡觉却经常做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