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長偉：明德書院舊聞（二更）

狂人

文｜申长伟

山林是至善堂的名师，也是众多大一新生的不二偶像。毕业多年的生员回忆起明德书院，总会深情款款地说：好想再回去，尝尝中心学五的茶蔬，看看庄严肃穆的礼堂，听听山林老师的讲演。

山林年届六旬，花白头发，衣服朴实无华且严整，更透出神情间的几分矍铄。这位长者所擅长的领域，大约是研究一位国内深受青年拥戴的中年作家。这作家上过山，插过队，人民监狱里受过罪。从精神到身体，都遭受过各种异样的锤炼。大约是经历太丰富且喜欢思考人生的缘故罢，写的东西也是从思考进而思辨，从消极进而积极、甚至都成了终极。于是乎笔下的文路辗转也大有异趣：“活着”渐渐变成了“存在”，“作品”变成了“文本”，“语词”变成了“符码”，“拧巴”变成了“观照”，“点儿背”变成了“宿命感”，“王铁柱”变成了“A”。哲学出身专事心灵鸡汤的周国平，怕也弗如远甚，大有民间哲学家反超专业学者的势头。

中年作家在文学上取得颇有成就地耕耘后，相关的研究也蜂拥而起。山林就是其中的一个——大约也是经过作家首肯的唯一一个。作家说：创作我来做，但是研究这方面还得你来（山林转述语）。

在研究这位作家之外，山林大感至善堂生员的素质每况愈下。可能这就是明德书院在没落的表征吧，正所谓龙王爷点兵——一蟹不如一蟹；当然也可能这只是山林先生个人情节作怪，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嘛。

无论如何，针对这种现状，山林决定开设一门公开课，专门讲怎么去欣赏文学作品——当然，正如这位长者一贯抱持的谦逊，这课仍旧是导引性质的。

话说自我和熙莱那次面试之后，我和熙莱的大一生活基本上也势同云泥了。熙莱做了东厂都指挥使司的一名干事，从此就一天到晚替东厂干事；我莫名其妙收到西厂的邀请后，深感西厂太无门槛，随后西厂又问我要个人照片，兼及去SOS村看留守儿童什么的，我顿觉繁琐，因此也就自动脱离了组织关系。

恢复清白身后，总是感到漫漫长日的无聊。彼时同寓的另外两位：耶律清羊和波儿呗，一个忙于打游戏，一个开启了学霸模式，只剩下了我自己，于是常常有种要独来独往的恐慌。也是为了给自己压惊吧，只好去教室听课——这山林老师的课，我也就因此偶尔听过些。

山林授课的地点在拾號楼。拾號楼位于大礼堂右肩，是栋有些年代的筒子楼，大约也曾是中苏美好友谊的见证。对于明德书院的生员来讲，此楼夏凉冬暖，环境清幽，因此无论上自习还是睡觉，大家也都乐意过去——与之相比，另一栋较有现代感的综合楼却要逊色些了。

山林老师的授课讲义早已被明德书院出版社整理成书，其中相当一部分被消化到大一入学的书杂费里。不得不说的是，相对另一名作家型学者、耶律清羊的恩师刘之恪先生的文学作品来说，这本讲义还是颇具可读性的。“文本”没那么先锋，说的都是人话；“叙述”没那么实验，讲的都是人事——更何况，授课时的山林也是不屑于照本宣科的。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一共保存着山林老师的两次讲演。

这第一次是讲短篇小说。山林举了如下例子：有个歪国人——歪国人嘛，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娶了媳妇又找小三，当然了，都是真爱。在他开着车去找小三的路上，突然接到媳妇的电话，说让他回家吃饭还是怎么地。他于是就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卡车过来，把他撞死了——连同他那个两难的抉择。

第二个故事呢，是说俩人决斗，大约也是为了什么爱情之类的罢。甲对乙说我们用什么什么器具决斗，说了好多。乙说这些都不算稀奇，输赢都是非常无谓的，更不足以证明我们对爱能够展现的勇气。甲说那要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做呢？乙说不如这样，我们互相枪毙对方，谁最后倒下来，算谁赢。

山林大约要表达的是叙述的暧昧性、结尾的含混性如何照进现实，要么就是元小说元叙事之类的。不过我对此实际上是持保留意见的：就说这第二个，人都死了，输赢算个屁啊（由此可见我不是个高尚且勇气的人）；这第一个，其实在小三与媳妇之间有这么难的抉择吗？我记得国朝前不久，在帝都撞死的法拉利里装的可不止一个女人吧？尤其令我不解的，是山林说这歪国人面临如此之困境，而被车子一撞呢，困境就随着他的死亡而消解了，于是他仍旧是情妇的好情人、媳妇的好老公，而被车撞这事儿，也瞬间就提升到了宿命的高度。对这种犬儒式的解决我显然是嗤之以鼻的——帝都法拉利小伙已然妥善解决了老婆与多个情人的关系，甚至能够和他们一起同台竞技，最后为何还是被撞死了？

所以说，死并不能解决问题，被撞死也不能——“是这样的张总，玛莎拉蒂也不能，配置再高也不行。”因为自己的困惑不能解决，我对山林讲演的兴趣也在急速下降。

編輯｜魏慶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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