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之家 ——记录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扫一扫,访问微社区

搜索
热搜: 大学 狂人 文学
查看: 477|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文史] 虞万里:我与家藏的五部《清经解》——写在上海书店重印《清经解》之际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6-6-3 18:17: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在家藏数万册书籍中,复本是难免的,但同一种书拥有五种版本的,只有《清经解》。这部卷帙浩繁的经学丛书占位太多,却至今不愿转赠,是因为我与她们有一段难以忘怀的书缘。《清经解》是我学术生命的灵魂,而这五部书正是我学术经历和足迹的见证。


  20世纪70年代初,我带了一套石印本《康熙字典》去苏北下乡。书荒的年代,无书可读,偶尔借到几册唐诗宋词,都整本地抄了。再要打发时间,只能拿《字典》来消遣。“文革”时才小学三年级的我,能识得几个字?勉强含糊翻看,不过是囫囵吞枣、依稀仿佛而已。至于书前《四声等韵图》中的黑白圆圈和见溪群疑等字母,更是不知所云,这就是驱使我后来自习音韵学的强大动力。1978年上调回城,被分配在自行车厂当流水工,干的是卓别林《摩登时代》的工作,早中两班轮番,业余时间就沉浸在上海图书馆钻研等韵学和古音学。因研习古音而走近经学,因经学而关注训诂文字,因传统小学而叩开乾嘉学术之门。当时上图参考阅览室对我厚爱有加,每天保留的书总有几十册,像《刘申叔遗书》《王静安遗书》和《崔东壁遗书》等都曾长期保留过。偶尔听人说,乾嘉学术著作之精华,大多被搜罗在大型丛书《清经解》中。抱着侥幸心理,去上海古籍书店碰运气,奢望一编在手,全部拥有,但也明知价格绝非我能承受,只是幻想而已。

  那时书店不开架,看书要请营业员拿。时间一长,熟识的书友多倚靠着柜台与营业员闲聊。一天,在书店碰到一位买书友,谈起《清经解》,他神情自得地说,70年代初,他用四元钱买到一部石印本正续《清经解》(当时石印本的市价是一毛钱一册,他显然便宜了一元多),里面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经义述闻》等。我听着听着,觉得原来的幻想可以变成理想,只是书店目前没有存书。于是我与他攀谈,请教尊姓。他姓崔,与我交换了电话。我表示要是长期寻觅不得,是否可以惠借,或从中借几种,他表示可以。之后一段时间,我隔三岔五地去书店问,结果当然是失望而归。失望久了,曾忐忑不安地拨通过崔先生的电话,得到的当然是无须预料的结果。四元钱可以买一部,即使有所上涨,我也能够承受(农场回沪的工资是三十元六角,须半年后转正拿三十六元),于是四处拜托朋友,祈求能有私人转让。该是冥冥之中的吉人天相吧,我中学林姓同学的弟弟说,他南通的舅舅有一套愿意出让。亟问其价,索要五十元——我一个半月工资的数,十二倍于70年代初的价!我是一个书买不到买不起就会经常做梦的人,所以下意识觉得必须买下。思念一定,立刻去十六铺码头买船票。哪知船票告罄,路边的黄牛要我三倍的价——三元六毛,我毅然买下。那是晚上十点我去农场的一班轮船。我提着一只那年代都是自己买料做的黑色旅行袋,揣着念想,在昏黄的灯光下半梦半醒地度过了六七个小时。凌晨五点到南通,边问边摸,到了同学亲戚家。渴望他给我先看书。他说书在单位,要下班带回来,让我先睡。怀着无奈,挨着日头,等他把书带回来,已是上灯的时候。我匆匆点了数,点石斋石印本《清经解》二十四册,鸿宝斋石印本《续编》三十二册,付了钱,旋即踏上回程的船。船舱内,我忍不住拉开旅行袋,取出字如蚊蝇大小的石印本,在暗淡的灯光下阅读观摩,竟发现《续编》最后两册是配本,一丝遗憾闪现,旋即又被实获至宝的欣喜淹没。那年代提着旅行袋挤在船上蜷缩的,不少是投机倒把做小生意的人,我不在意人家怎么看我,而我似乎既被投机倒把了一回,又想趁此投机倒把一回,用沉重的代价换得了日思夜想、久觅不得的书。这种付出的心痛和得到的欣喜,让我产生错觉:有了这部书,就拥有了这部书的知识。


  从这以后,我将这部书放在床头,每天要翻上几小时,哪怕是中班下班回家已近午夜,也经常看到凌晨两三点。知识,从小学的程度逐渐上升,视力,从空军的标准直线下降,但它毕竟改变了我的人生:1980年底,汉语大词典编纂处招聘编纂人员。我笔试成绩名列前茅,但久盼没有复试机会,后来听说他们以为我的试卷是枪手所代——在那个年代有这样想法非常自然,因为不太可能有小学生能够解答八开四大张的文史题目——于是有人怂恿我写一篇文章行卷,或许会有用。我就根据《清经解》里《左传》的资料,写了一篇《“自诒伊戚”“自诒伊阻”考》转交,行卷有用,果然换来了复试机会。复试时主事者问了很多《清经解》问题,我记忆中那是真正的对答如流,就这样进了汉大编纂处。进编纂处编词典,经常用到《清经解》,我将《丛书综录》中《清经解》目录复印后标上册卷,便于翻检。之后又将四百种书名抄录在本子上,逐个标注书名、卷次异同,不同版本、作者碑传、学派关系,渐渐形成一种研究资料。1987年,上海书店准备影印正续《清经解》,得知我对此书略有研究,便来下询。我建议他们用咸丰补刊本,并增加庚申补刊的许鸿盘《尚书札记》一种,这样比较完整。书店采用我的建议拼版,并嘱写一篇前言。我性好追根究底,有了这个机会,利用已积累的资料,对其刊刻缘起、存录取舍、缩印改编及清代学术等做了详细的梳理与考证。由于都是业余时间撰写,查一段资料,一个版本,必须等到星期日,每天只能写数百字,时间拖得很长。到《清经解》临近印刷,才写出初稿。书店正好推托时间紧,取我初稿撮要写一篇出版说明冠前,为了酬谢,送了一套价值355元、相当于我几个月工资的影印本。我自揣一个小学程度的年轻人,岂敢奢想将小文置于乾嘉大师大著作之前?能够得到新印的书,已是得大于失了。影印本是九拼一的十六开本,比石印本大一倍,显然字大看起来清晰,成了我日常翻检之书,这是我第二部《清经解》。据说当年中国书店原想四拼一影印,印了广告,因为上海抢先占了市场,就此搁置。

  获书的喜悦,在那年头,是我精神上最大的快乐。至于所写的《正续清经解编纂考》,因是冷僻的经学,又长达几万字,发表(上接第1版)无望,只能束之高阁,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1993年,台湾有书商来大陆搜求学术书稿,不知是谁介绍,竟然半夜来访。那位年轻的圣环老板自称是周何的学生,对经学情有独钟,相谈甚欢。询及书稿,对以音韵文章和《清经解编纂考》,他索要书稿,欲为刊印。我爬上尘封多年的藏书小阁,翻出手稿,让他带回,刊在《经学研究论丛》创刊号上。记得他只寄来一本不全的抽印本,我一看,缺行漏段,无法卒读。那时两岸交流不多,求书无门。时值文堪先生和傅杰兄帮助王元化前辈编辑《学术集林》,索稿重新将全文刊在《集林》上,王老由此对我特别器重,两次对我说,某某某的文章我退了几次,你的文章我一定会用。听王老的话,我紧张得有点哆嗦,但受到很大的鼓舞。后来也听说,台湾学者误认为我是大陆研究经学的人,这篇文章竟从此将我与台湾学界联系在一起。

  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并入世纪出版集团后,办公用房紧张,领导要拆掉图书馆,将一些常用书和残本让职工挑选,象征性酌付书款。那时我已离开汉大,因私人关系,也让我挑了几箱,其中有一套品相极差的鸿宝斋《皇清经解分经汇编》残本,缺了几册。这套书的用处在于它分经后面的“别录”、“群籍各种”和“杂录”,将非专著的散篇依类汇编,可以快捷地检索淹没在一千数百卷中的资料。虽有残缺,还是可以帮我节省不少时间,这是我第三部《清经解》。

  2000年,南师大徐复老九十华诞,我代表上海辞书出版社呈寿序一篇,颇得徐老颔首,因得于会议期间侍对左右,纵论文史。询及所学,以《清经解》对,谓更有《清经解外编》研究计划。徐老索阅后,传信谓台湾有人欲出版。唯当时役于工作,无法撰写。2004年,江苏凤凰出版社王华宝先生来电,说他们听了徐复老的话,要出版《清经解》,并欲将我的《编纂考》置于书前,佐助读者,垂询影印哪个版本好。我向他介绍石印本以光绪十三年(1887)上海书局的《皇清经解石印直行足本》内容最多,它补充了严杰刊落的内容,但建议他们重新用庚申本拼版,最好四拼一,若嫌篇幅太大,九拼一也可。要注意拼版中的脱漏,因我已发现上海书店影印本曾脱漏二十余行。后可能因为拼版太煞费事,最后选取上海书局的直行足本,放大影印。因为不付《编纂考》的稿酬,送了一部书,书价3200元(后来加印几十套,提价到3500元),这是我第四部《清经解》。上海书局本拼接石印时,曾选取原书抽换过几种经解本,如沈彤《仪礼小疏》,条目比严杰刊刻的多。但若你引用的适值是足本多出的内容,不标明版本,恐怕别人无法查到。另外,由于将石印小本放大,字口的石印游丝很明显,因而网上不无微词。

  今年年初,上海书店出版社社长、老友许仲毅来电,说要重印1988年的《清经解》,问我有何见教。我在简单介绍各种版本得失之后,说他们如果重印,一是要补足当时的缺漏和错拼,二是移正原目录中的错误。商量下来,仍将小文《编纂考》放在前面作为阅读梯航。这次影印,用80克纸,开本也放大为889×1192的大十六开,使版心大出25mm,不仅更为美观,字亦大了许多。为方便读者,书前新做书名目录,书后附录书名人名索引。定价6800元,也奉行以书代酬的方式,不付稿酬,送一套书,这是我第五部《清经解》。

  五部《清经解》,凝结着我与她和出版社的关系。

  你钟情于什么样的书,并愿意用生命与它沟通,日就月将,你可能就会成为怎样的人;成为怎样的人,就会形成与之相应的生活道路和学术品位。在这个意义上说,书是有生命的,用心读书,那么与作者交流或日对古人,就不是一句空话。

  现在想来,我当时以生命为代价,以《清经解》为中介,实实在在地赌了一把。她首先让我告别了卓别林式的机械劳作,从事自己喜欢的文字工作;其次,这部石印本《清经解》若放在拍卖行起拍,绝不止我现在一个半月的工资;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和同学、同事一起下岗,且现在的工资,足以买新影印的《清经解》,但我已无须再买。人过中年,渐多忆旧,要使心境愉悦,莫过于去选择几则可以感恩的回忆。上海图书馆参考阅览室的管理员、一面之缘的崔先生、同学的弟弟、他的舅舅、书店的经理,他们促成我走近《清经解》,走进学术。三四十年过去,我沉浸在书斋里,早已与他们失去联系。但只要翻开《清经解》,便不时地会想起他们的音容。

   来源:中华古籍网  原载:《古籍新书报》 2014年09月

分享到:  QQ好友和群QQ好友和群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微信微信
收藏收藏 分享分享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网站地图|狂人之家 ( 豫ICP备10202085号

GMT+8, 2024-11-27 16:47 , Processed in 0.094686 second(s), 2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