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原刊《狂人》第五期）

狂人

文/彭星

好久没有喝酒了，我心中倒很怀念酒的味道了。高中时，我就是班里的酒鬼。并不是因为我酒量多好，而是因为我喝酒喝时常常豪饮，从不划拳，且常是玩命地喝。所以每谈到喝酒，同学们没几个不畏我三分。
我并不在乎，既不在乎喝酒，也不在乎我的生命。
今天是我的18岁成年生日，酒当然不能不喝。我醉了，我已忆不清我是怎么回的寝室。
半夜，我醒了。酒后，总是要醒的。无论大喜还是大悲，总不是醉后去面对的，而是醒着时面对。所以，我很少让自己醉，一个人时我也很少喝酒。虽然高中时常喝酒，但真正醉过的也没有几次。
我醒了，半夜的空气特别清新，我来到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心中闪过了十七岁生日时的情景。
我提了三件啤酒，拿了两瓶白酒。来的同学既没有在一起喝酒的那帮酒徒，也没有我的同桌，那个酒量很好的酒鬼。我过生日不喜欢有我不把他当朋友的人在场，生日本是人生最神圣的日子，我不想它被玷污。同桌是我的好友，但他去他另一个朋友那儿庆祝生日去了。我和他不分彼此，我理解他。他答应第二天陪我醉。而那些酒友，我却不能承认他们是我的朋友。朋友在我眼中是个神圣的词汇。但他们却不能做我的朋友。我们除了喝酒外，再也找不到共同点。我知道他们也并不把我当朋友，因为我是他们中成绩最好的。我与他们之间有一层膜，那层膜连酒也是无法消融的。
那次生日，我没醉。因为没有人愿意陪我喝。啤酒没有喝完，还剩一瓶。但因为喝的是啤酒，我的肚子闹了。
第二天，我与同桌对视，我明白，我们都不想喝酒。他昨晚肯定也喝了很多。果然，他们四个人喝了六瓶白酒。他凑在我耳边说:“连尿的尿都有酒味儿。”然后，我们相视大笑。
我们连那瓶啤酒也没有动。
第三天，妈妈来了。妈妈每个星期都来的。
生日的最好礼物当然是妈妈送的，但妈妈什么也没给我。她看我肚子仍然闹着，什么也没说。但我心中却感到不愉快，我又没收到妈妈的礼物！
我躺在床上，妈妈静静地忙碌着做饭。每次来，妈妈都会替我做饭，还替我把一周的脏碗洗了；我吃饭后从不洗碗。有一周，同桌与我一起自己开锅煮饭，我们吃饭后，各自记好自己放碗的位置，下顿，拿上自己上次吃饭的脏碗，继续。
所以，妈妈来了，总会很忙碌。一周来一次的妈妈，清洗着我一周的尘杂。而且，妈妈还帮我洗衣服；十七岁了，我很少自己洗衣服。我总是将一周的脏衣服堆积着，等着妈妈的到来。
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我感到心中无限哀恸。妈妈下楼洗衣服时，我咬开了那瓶啤酒；那时，我还不会抽烟，只懂得用酒来解除我的忧愁。
我将啤酒尽数倒进一个大杯中，喝了一大口。但咽下肚子后，才感到肚子如翻江倒海。
我没有再喝下去，我看着酒苦笑，泪也流了出来。
妈妈上来了，她并未发现那酒。
菜炒好了，妈妈一样样把菜端了上来，又为我盛上了饭。我以前总觉得心安理得，但现在，我却忍不住要流泪。我没有流泪，感动的泪水太容易勾起人的悲伤。我的这点伤痛与妈妈心中埋着的悲伤相比，太微弱，太渺小。
我太暴躁，已不知多少次惹妈妈生气了。每次惹妈妈生气之后，我虽不会道歉，但我常背着妈妈用拳头捶自己的胸膛。这次，我更不能在妈妈面前流泪。我起身端起碗吃饭，看见了杯中的酒。我不想再喝它了，我准备把酒倒了。
“不要倒罗，倒罗可惜罗！”妈妈抢过酒杯，慢慢地喝了下去。妈妈是决不浪费一粒粮食的。
“好喝。”妈妈冲我笑笑。
我知道逸了气的啤酒的滋味，那并不好喝；何况，我出身在冬季，冬天喝啤酒不会有好味道。
我勉强冲妈妈也笑了笑，我又强忍住泪水。
吃完饭，妈妈走了，临走时说:“幺儿，少喝点酒。”
我点了点头，我不敢说话，我已不知该说什么。
每次，妈妈走后，我都只是送到门口。但那次，妈妈走出门后，我迅速爬上了顶楼，看着妈妈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此时同样是站在窗前，却再也看不到妈妈的背影了。这窗是河南的窗，这月也是河南的月。我又想起临来河南时妈妈最大的担忧便是担心我不能洗衣服。我的泪又流了出来。我真想大声叫:“妈妈，对不起，我没听您的话，我又喝酒了！”
我没有叫，我不敢叫！我一直很轻贱自己的生命，所以我在想喝酒时不要命，在心情不好时不停抽烟，而学会抽烟以前，我会打一切我看见的东西，更多的，是打我自己。想到妈妈的话，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我的生命就算真的一文不值，至少我在妈妈心中是无价之宝。我要为妈妈好好活着，我的生命就是妈妈的生命。我的泪在眼中打旋，却没有流出来。我不该流泪，我该坚强，因为我还有爱我的家人，他们希望我好好活着。
天上的月亮只留一丝细细的下弦的残钩，几颗星星闪烁，在我模糊的眼中一闪一闪像一把把尖刀，刺进我的心。月光照进窗户，我想起电话里妈妈的话:“幺儿，我想你是睡都睡不着啊。”
妈妈，今天，你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