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大的书市（原刊《狂人》第八期）

狂人

老河大的书市

文/吴景传

                              

师兄W君向梁小姐说声“在家读书，别出去”便带我与庆彬来苹果园刘恪先生的寓所了。是晚间九点多了吧，说是替莽苍园琴师王雨轩先生送中秋古琴雅集的请柬，却谈得多，很尽兴谈起了老河大的书市。读书人惜书，那种摩挲书页、细吃文字的况味，大致如同周芬伶女士说的“凝望男树的女树”，只要有人提起，便让人心动。就看那夜，这位多年来一个人生活的知名小说家，一提起他北京、湖南、河北、河南的四处藏书，十分得意的，我问老师你会不会孤单呀，不知是自嘲还是虔心，他说每日读书写字，一年写一本书，不孤单的，我接着向先生描述老河大最好有家兼营书店、茶馆、沙龙的去所，他十分兴奋，与我一同相中了东门明德苑那块临湖的草坪，有竹林，又沾染湖的几波烟水气。且说半年前便有此意的，还计划让他南方的弟弟来经营云云。

其实早前，我都曾与东门诗云书社和西门浪淘沙书店的头家谈起这个贼心，二君都十分欢喜的，尤其是诗云的陈瑶兄，我每周两三回去诗云看书淘书，他都很热烈地与我勾勒这么一个十分美好的愿景，清心得像受了偏爱的小孩，一点都不现实。

我们大概是有这么些想象：书店前种一排俊俏的竹子，不可太高，挡住面前平旷的空地和零散的地摊，夏日也可将烈些的阳光遮成稀稀落落的碎影，竹子轻轻翠翠的，有点绿意，读书人进进出出，养心养眼的。书店旁要腾出一个房子做小茶馆，与书店相通，放置五六木桌，摆点小盆景，插点花，挂点绣品或油画，播放点班得瑞的轻音乐，或者些校园民谣，或者些宝丽金的曲子，音量一定不可大的，呀，读者可以在这里翻翻书、谈谈心，恋人也可以来，细声细语，一起看书，写卿写我，写恩写爱。装修朴朴素素便可了，要纯净、洁白。周六周日，可以定期举行沙龙，定某一话题或者干脆不定话题，请耿占春、刘恪、王利锁这些经常眷顾书店的先生来，与朋友、同学、读者一起聊天，像旧京林徽因的After Tea沙龙，做成河大人、开封人最适宜读书谈心的去所。还有一点，外头种些紫藤萝，要紫藤萝爬到牌匾的边上，带点散淡、清凉的气息。

想得多么的天真，大致也能想见这位书店主人的文士情结罢，不过我倒怀有很多信心的，陈瑶兄是才二十多岁的男子，性情温和，生性不怎么规矩，计划残奥会结束，便要前往京沪看看人家是如何经营书店的。期待新诗云快些来临吧，期待这些竹子呀音乐呀书籍呀插花呀低语呀先生呀进入读书人的记忆，和民国时期的诸多书局报馆一样进入学者、文人的笔下，成为大学的另外一种叙述。

这是我的一个愿望吧，很热切的，平时看书淘书，确是渴望有个惬意的去处。当然，并非说现今老河大的书市不行，比起我的家乡潮州，老河大这些书肆，依然叫人兴奋和喜爱，这其中自然有几分是因为在百年大学旁，沾了些许特别的性情和气质。

就如西门那两百来米的书摊长街，可以买到许多有趣的陈年旧书，像鲁迅的集子、从文的集子、毛选，寝室的小台去年也在这淘了本毛氵东语录藏着。有些书还是竖着写的，有些书的封面已经破成老上海的骑楼，斑斑的。印象里有一本四十年代出版的徐志摩诗集，薄薄一小册，泛着瘦弱的昏黄，很久远很久远，又很清新很清新，当时想买的，寻思着以后和她成了恋人可以用它做礼物，可惜身上没带钱，又爱面子开不了口，等到下午去寻找，无踪了，不知被那个识货的大玩家给淘走了，后来写信给她，似乎有提起这事，似乎有吧，可惜如今，一切只能存在记忆中了。

我每周都有两三次到西门书摊走的，并不是特意为了买书，是因西门近十号楼和综合楼，下了课，有点疲倦，便出来轻松轻松。夏天时最好买一块冰凉的西瓜，或者买一个安徽阿姨做的蒸笼馍，边解渴解饥，边沿着书摊街看看书，很舒服。有好长一阵子，书摊街对面有一家理发的馆子经常放些纯音乐，钢琴、萨克斯、提琴，在暧暧的黄昏和有点乱的吆喝声中传来，有种特殊的美感。我在河南的三百多册藏书，大概有六七十本是在西门书摊淘的，有些是有关开封、河南风物民俗的，也有精彩的文学艺术书籍，像《从文家书》《China》《余地诗集》，最得意的是买到才打一二折的极其精美的《东方艺术》《世界建筑导报》和原价185元的《中国优秀建筑设计作品档案（2001）》。我是一个沉迷于读图的人，可惜有点穷，铜版纸贵得很，西门书摊，确实医治好我大半的心病的。西门书摊主要还是售卖旧教材和艺术类书籍，那些摊主厉害得很，看似农民，却能跟你谈起一些考研书籍，有几个中年人，对艺术门类也很熟悉。我有一回去淘完整版的《九成宫醴泉铭》字帖，发现启功老人的作品集，和摊主谈论起先生的书风，他竟然说得很精准，看法与我很相似：俊逸如次女，可惜，被馆阁体束缚了灵气。我昨日下午又逛西门书摊了，吃了一惊。无意间翻动书摊边上一叠陈旧的宣纸，竟发现是知名书法家雨苍和陈国祯的手笔，依据对雨苍闲散的魏晋风流和国祯参合汉简的雄强巧拙的书风判断，我认定是两先生的真品。我有些激动的，忙喊着摊主，却不见人来，隔一下子，前方自行车修理摊踱过来一个有点虚弱的中年男子，慢慢说一对条幅一千元，那种消闲的自信，自信的消闲，衬着旁边“每本一元”的小牌子，有意思极了。

浪淘沙书店的新址在西门书摊长街的半腰上，总算能有几分安静，主人是一戴眼镜的小伙，大概也是书虫罢，连看人都带着点学究的神态。这半年来，书籍的内容和装帧都进步了许多。每逢有新书来，老兄都会打个招呼，说话一激动，普通话便成开封话了，我喊他这样我听不懂，他依然激动地说他收藏的《东京梦华录》、结识的工笔画朋友和茶馆老板云云。许是因办的时间不长，生意不是很景气，可他很努力地经营，不停地进书，进好书，像前阵刚到的上百本昆德拉作品和村上春树作品，便十分精彩，米黄的页，有点粉，配上清朗的编排和静美的文字，很是吸引人。

其实，读书人穷，许多好书，买不起的，于是，流连图书馆、书摊、书店，多半怀有紧张、惬意、遗憾、嫉妒、窃喜的。这大致也算是逛书肆的乐趣。另外，和P君Q君等一样，有时候，也会悄悄看同样流连书市的女孩子，斯斯文文的，好看。特别是西门天府图书的师傅告诉我一件事，向往就更强了。师傅说，三四年前吧，常有一男生来淘书看书，认识了一个也是常来的女子，他们互相提醒书目，谈读书心得，后来便相恋了，确定恋爱关系的那天，还请了师傅去吃饭，说是感谢红娘。这么的美事，对于一不留神就满纸鸳蝶的年轻人，很有吸引力的。相似的审美和追求，自然是人们对爱情的期待。如今，天府图书已经从近明伦街那端移到西门附近的小巷，还没重新营业，牌匾很小，要注意看。以前的天府，靠南的书架，几乎尽是文论、古文学，多是中华书局出版的，较贵，北边的，有点杂，三折，有时可以淘到好书。买得多，师傅就少收点钱，买书的也想占这便宜，可一点都不懂得算计，常常饿肚子，一次性抱回一大摞。

西门淘书乐书店，不怎么进书，可好书不少。那日淘到吴冠中的《画外音》，先生清脆简约的画作配上浸透烟雨却冲淡睿智的散文，呵， 真美！吃饭前买了一册，咦，身上还有十五元，不忍心，饭后跑回去和师傅讲价，总算又砍下一册，两折多点，划算，待十一黄金周C君来开封，可还了上次送我《周国平人生哲思录》的债，我知按C君的脾性，会喜爱这书的。昨夜彭星来坐，也是馋了这一册，我知他今日定会去淘书乐寻。其实，和朋友一同欣赏书籍，也是我们很爱做的事，以前在至善书局买了三本九折的《大学何为》给朋友，心疼得伤了一个礼拜的神，可是那些开心，旁人也难以体会。

从西门进来，便是至善书局了，河大出版社的书店，书籍多半打八九折，我们已经习惯了买校园外两到五折的书籍，故而，在至善，更多时候是看看而已，染上自己的气息和细汗便恋恋而归了。有一回看到刘恪先生在一本书的后记里说以此书的稿费给他母亲修葺坟墓，突然鼻子一酸，买下一册四十元的《耳镜》，这是例外了。至善是学校单位，店员态度不好，将书当商品卖，没趣，我对至善没有感情的，尽管很多时候会在那里呆上一两个钟头。因在心中，一直觉得，读书这事，要带点好心思，店主的殷勤和善意，或者交谈，会让人心里顺，读书舒服。

这一点东门诗云书社的陈瑶兄做得很好，便是昨日午后，我为写作此文，特地去校对文章将提及的诗云所挂着的一幅对联条幅，陈瑶兄笑笑说跟哥发个短信问问不就得了。其实我也不全是为校对是“驻”还是“着”这二字的，也是想和陈瑶兄谈谈评论界对网络文学不够重视是一个严重的失策这一看法。和陈瑶渐渐熟悉了，我们每一次谈心都很快进入正题，时常会很热烈，除非碰到他妻子的姐姐我的老师王伟红，在自己旅游课老师面前和人家谈文学，有点腼腆有点拘谨的。朝柜台的墙上挂着条幅“众绿结夏帷，老红驻春妆”，题款是“东门客”， 雅致俊逸的行隶，想来这老先生，也是深味读书会友之神妙了。陈瑶是中文系的师兄，科班出身的，在选择书籍上，自然是聪明得很，我的多半书籍，都得于两年来在诗云的一次次流连。这次买到的五册台湾散文，我十分得意，除了广西师大出版社极温和的装帧，便是所选董桥、林文月、周芬伶、余光中、廖玉蕙的文章，让我想起南方的家乡潮州，同是闽南的血脉，有种说不清的默契。其他诸如王岳川的《艺术本体论》，平原的《当代人文观察》《大英博物馆日记》，三岛由几夫的《假面自白》《潮骚》，川端康成的《古都》都是很喜欢的所得。

熬了两夜写了这么些，想住笔，才发现窗外秋雨绵绵，凉多了，我披着那么一件大姐寄来的白衬衣在电脑前敲打文字，猛然记得，口腔溃疡已经使我两天几乎没有说话，我为何没有觉察？这样的心境，其实也不宜说话。

                                                     戊子年八月廿一午夜

                                                               于明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