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原刊〈狂人〉第十二期）

狂人

明天

李明

我已经竟是到了不惑之年的人了，可朋友说我已经知天命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挺明白的，可对于一些事情，倘若想起来的时候，抑或还要追问下去，我依然是不明白的。今天五一，又要到五四青年节了，虽然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青年节是年轻人的事情，和我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了，但是这个五四，却让我想起我身边的几个年轻人来。
我本和年轻人没多少往来的，在他们那个人人不安分的年龄里，总是爱折腾的，今天要这样，明天要那样，虽然他们中一些人的想法也不乏出发点和归宿点都很高尚的，但是他们都不明白，那样的折腾也只是徒劳而已。尽管儿子就骂我老气横秋的，和他们的代沟大得让他们简直难以相信，但是经过一个大学同学的热心介绍，我们还是认识了。那是她的几个学生，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们在读大二，现在他们应该是大三了，但是我听说他们中的几个已经退学了。
先说说她吧，她是我高中同学兼大学同学，我读完本科就去找了个凑合的工作上班了。她读完本科读硕士，又读博士，后来又回到母校教书了，做起了教授。我和她开玩笑说她都可以当校长了，她说她还是喜欢在学校里的感觉，外面太乱了，太世俗太功利了，让人喘不过气来，待在学校里带一带学生搞搞研究，心里面宁静得很。生活嘛，在乎自己，过得舒服就行，但是我还是不喜欢当老师，天天待在学校里，低头学生抬头黑板的，吸着粉笔灰拿着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要想搞点实实在在的研究还得灭掉七情六欲深居简出，人生这样过了多没有意思啊，而且我还担心自己误人子弟呢，呵呵。去年她说她有几个学生很有想法，想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本没有当回事，随口就答应了，但是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我发信息，说是她介绍的那个。于是就这样一来二往的熟悉了，而且这样辗转的还认识了其他的几个孩子。
第一个和我联系的是G君，寒暄几句之后我们报了年岁、互换了联系方式，他要了我的邮箱，没几天我就收到他给我发过来的文章。看了他的文章着实让我痛苦了好一阵时间，原因倒不是因为文章写得太烂，而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他们在做着当年我做了一半而放弃的事情，勾起了我很多的回忆和思考，我这时才算明白为什么在大学教书的她把这样几个年轻人介绍给我了。G君是贵州毕节人，也许是抽烟的缘故，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一笑就露出被烟熏的牙齿。还有就是他的眼睛，很亮，很灵，有点野，人如其文。我们很谈得来，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们干脆就以兄弟相称了。G君喜欢写诗，但是涉及的文体很多，散文小说写得也都很不错，认识深刻，但是思想很纯，天真但不幼稚，每次写得一首诗，就用短信发过来，所以往往我第一时间就能读到他的作品。他喜欢海子，他身上多少也的确有一些海子的影子，但是不多，这也许是因为他主张“走出来”的缘故，他不喜欢模仿而没有什么突破创新。他想得很多，这点从他的散文、小说里面就能看到，和他的聊天中也能得知，他很关注当今大学的状况，关心现如今的教育，思考着他们这代年轻人的“大学何为”，还有国家的各方面的发展。他想得太多了，我有段时间真的这样想，我想告诉他想那么多干嘛，把书念好了就是了。但是接着呢？！把书念好了干嘛？我这样向自己问了一句，感觉自己也答不上来。在大学里教书的她有时候和我聊起现如今大学里的情况，很是不容乐观，让人担忧，闲来无事我也偶尔去周遭各个大学里听听课，发现混饭吃的老师很多，甚至是被冠上“教授”称号的。儿子有时候放学回来和我说，他的某门课的老师每节课差不多都是照着书本念一念，甚至有时候连念都不想念，让学生自己看。我想起G君文章里写到的，原来这些都是真的。是的，我们把书念好了干嘛？这个问题是有考虑的必要了。同之于应该念一些什么样的书，当教授们混日子的时候学生们自己在大学里应该干些什么，当教育部的混蛋都泡妞去的时候大学应该怎样建设好自己，这些个问题考虑考虑也是有些必要的，但是他谈到力图去改变现如今的状况，我忽然同情起他来。站在那样的一堵墙前面，因为渴望阳光一直想把它推倒，他的身单力薄，加上中国人的惯性的忍耐与苟且，我忽然想劝他放弃，不要做这样的徒劳，但是我想到，那堵墙尽管强大，但它照此下去终究有要倒的那一天，总得有一个人去推，或者得有一个人叫醒大家去推，也许他就是那个人呢，世界是属于世界的，自己是属于自己的，人生总得自己去走一遭才能不悔，才能明白。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是我至少没有什么必要去阻挡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吧。
        一天他发信息让我有空去他那里，他给一些东西我看看，出于好奇，我就去了。他拿出一份报纸让我先看看，我大概地翻看了一下，发现那些差不多都是他写得文章，尽管署名不同，但是我还是知道那是他写的。他说他打算办报纸，“呐喊”总得是要能让人“听见”的，让更多的麻木过日子的人醒来，让有同样期望的人走到一起。我问他资金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我这人就是这样，不要钱的事情得先考虑考虑有没有套，花钱的事情得先想想钱怎么解决。他说他从烟钱饭钱酒钱里节省出来的。我这时才发觉垃圾篓里面满是方便面的袋子。我拍拍他的肩说，有这劲头，肯定能干出一些结果来的。当我说我支持他的时候下意识地摸摸口袋，不好意思地把话题这开了，因为家里财政不归我管，裤子口袋被老婆掏得就差穿洞了。
        此后的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一份报纸，听到他给我说这个月报纸的反响如何如何，进步了还是差劲了，谁加入了，谁给报纸汇钱了。看着他们这么有激情，我也开始翻翻以前买的一些书了。报纸办了十几期后，G君说没有资金来源如果照旧这样恐难以维持下去，得给报纸的资金想想问题了，几个月之后，G君的书店在学校周围的一个地方终于开张了。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我因为自己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也很少过他那里去，他也是书店教室两头跑，时不时还得去进货，所以在一起聊得少了些，当我终于闲下来有时间坐在他的书店里看书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弟兄们大三快结束了，有的大四的也快要毕业了，这段时间里感觉发生了很多事情，原本一起办报纸的谁要去找工作了，谁要出国了，谁去北京实习了，谁开始埋头学习了，谁又离开了避而不谈文学上的事情了。我问他自己的打算，让我欣慰也让我悲哀的是，他依旧是原来的那个他，他所要干的事情就像他的信仰一样，一直在他脑子里。仔细一想，报纸不是说办就办起来了吗，书店不是说开就开了吗，他是一个能把事情办成的人，我告诉他那就好好坚持吧，会有明天的。
        晚上我和他翻上学校的城墙，在那里坐着吸烟，忽然想到下午我告诉他的关于明天，我的明天已经属于过去了，但是我好像又在这群年轻人那里看到了明天的影子。
倘若那个明天到来了，我想那不仅仅属于几个人，那应该是属于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