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锺书：童年的我痴痴的想，是不是有个女孩，和我喜欢同样的游戏

狂人

文|彭锺书

竹子是自小伴我长大之物。

老家的老屋背靠大山，面朝山谷，除了左侧是几排杉树，其余三面都是爷爷手值成林的水竹。三姑家和我们家紧挨着，种的却是斑竹，那时候只觉得斑竹纹路稀奇，待知道它又名湘妃时，已是读红楼的高中时代了。而山里又有野生的刺竹和剑竹。刺竹顾名思义，竹节处有硬刺。剑竹茎异常纤细，挺直却又矮小，成竹茎细而坚韧，根部的茎或许因为肉厚之故，乃至已不怎么中空了。

一

幼时喜欢攀着粗壮的竹子往上爬，竹子承重倾斜，却不折断，待攀到纤细处，竹子头重脚轻，终于完全倒伏下来。那种坠落的快感，童年时最是乐此不疲。几棵最是粗壮的竹子，时间久了，竟被攀得玉光水滑。

我们小学班主任就住在老家斜对面一里地的山沟旁，周一到周五在学校教数学，周末在家务农。老师有几块地就在家门口的竹林旁，春耕时节，我们一群小娃儿在竹林里嬉闹，可以看见班主任扶着犁，撵着牛耕地。那还是代课老师困守穷山村的年代，九年义务教育还要收费，老师的体罚在家长看来不是伤害而是帮助。小学班主任的教桌下常备一根竹鞭做的教鞭，以备学生调皮了或者作业没完成时打手心之用。每到教鞭被打折了，班主任就念出我的名字，叫我明天上学时砍一根竹鞭来。

房后的竹林则常长红丝菌，门口的竹林里不时能采得竹荪。猪油把蒜爆香后将红丝菌下锅，翻炒至出汁后加水，在那贫乏的年代，那种鲜香胜于肉味。竹荪泛白，像童话里的小伞，阳光下又像一个个水母。但每次采到总是晾干了卖掉，我至今不知道竹荪是什么的一种滋味。至于竹笋，那便是每年必吃的物事了。春天，蓝色的鸢尾花，白色的木姜子，红色的泡儿花点缀着山野，也是春笋出土的时候了，笋被灰色毛衣裹着，笋尖上是一簇浅绿，在清晨的竹林里缀着硕大的露珠，像啼唤的婴孩，纤巧可爱。嫩笋用滚水焯熟，切成拇指大小，就着隔年的干海椒段儿和腊肉翻炒，腊香和笋鲜相互缠绕，是仅次于香椿的应季下饭菜。而竹笋又以刺竹笋最好，楠竹水竹次之，斑竹最下。刺竹野生，多半是放牛时看到，顺手掐回，用来和草果一起炖猪蹄，余味悠长。

二

竹子浑身是宝，叶子可泡茶，根可做烟斗，竿可编背篓，而这些终究是成人的世界了。那时候玩具尚不丰富，电视也未普及，对于童年的我们，最喜欢的莫过于用竹子做红豆儿枪。

红豆儿是毕节土名，木质坚韧，树干呈浅黄色，叶椭圆互生，结小果如米粒大小而圆，初时绿色，熟后通红，味儿苦不可食，我至今不知道学名叫什么。红豆儿绿时摘一小袋回家，砍下指头粗细的幼竹，找一节头粗尾细的，用红豆儿试试粗的一头是否能塞进去：太松不行，太紧也不好。将两头的竹节都削去，切口打理整齐，就成了枪筒。再把挨着的一节竹筒削一段手掌握住合适的长度，留一头竹节，就成了枪托。进山找来粗细适中剑竹，长度要比枪筒加上枪托的尺寸加起来略短两到三颗红豆儿的直径。一头塞进枪托用小竹签儿固定住，其余露出的部位全部收拾光滑，就成了枪杆。若是没有剑竹或懒得爬山去找，也可用筷子削细来代替。这三样完备，一杆步枪就成了，子弹就是红豆儿。先从枪筒粗的一头塞一颗红豆儿，用枪杆顶到细的一头，再塞一颗上膛，用枪杆一顶，先一颗红豆儿被筒内压力挤飞出去，一声脆响，三五米内，打在身上如被蜂蛰。

不过这步枪一次只能打一发，不像可连发的背筒枪更受小娃儿们青睐。背筒枪也并不复杂，只是比步枪多了一道工序：在枪筒上用烧红的铁签钻一个比红豆儿略大的眼子，再找一节拳头粗细的竹筒，保留一头的竹节，便成了一个天然的弹夹，也钻一个同样大的眼子，作为出弹孔，两个眼子对准固定住，倒入红豆儿，将没竹节这头塞住，一杆机关枪就成了。

小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在房山屋后，摘来菜叶或者野草，学着电视或书里，排兵布阵，用竹子削成电视里看来的各式刀剑的样子，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一番厮杀，打得兴酣，抬起头来望着门口的山谷，童年的我痴痴的想，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是不是也有某个女孩子和我一样，喜欢同样的游戏。后来看到毛边党人有以自制的竹刀裁毛边的，想起小时候削的那些小号的刀剑，应该都早已腐烂了吧。我又找来竹竿，也削几把竹刀竹剑来把玩，同样的物事，而心境却已是大不一样了。

小学的老师今天已六十多了，体罚的教鞭早已被摒弃。如今的孩子有电视，有现成的玩具，学业也日渐繁重，我们童年时的许多玩意儿，兴许不久就要失传了吧。

2016年10月3日记于后山工地

编辑|魏庆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