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汤显祖传

狂人

编按：前天于地铁十号线，见有戏院海报大书“汤显祖”三字，毫无感应，惟担心其票房耳。昨日于光华楼下见有讲座海报，似与汤显祖有关，毫无感应，想亦是小众口味。今日得小立文，又是《汤显祖传》，默然百度之，原来是汤显祖逝世400周年。嗟乎！为人不通古今，为学何以入流？小立似不食人间烟火，此文算稍接地气。犹忆痴情如囿，美酒不解真愁。奈何游园如梦，而今回首堪惊。噫！若那般如花美眷，爭敌这似水流年？

文｜李元景

汤显祖，字义仍，海若、若士、茧翁、清远道人皆其号也，江西临川人。

曾祖讳廷用，字勷圣，生有隽才，质性纯然，博学好文而绍前徽，敦行乐善而贻后学，是以名著诸生间。

祖讳懋昭，字日新，号酉塘，性秉洁清，心存远大，读书寓目不忘，作文頃刻立成，望重儒林，词坛推为上将，心寄田园，博学尊称处士。年四十，乃弃廪饩而远氛嚣，隐于酉塘庄，尝题一联句曰：“金马玉堂富贵输他千百倍，藤林竹几清凉让我两三分。”由是闭户潜修，赋诗言志，挥弦娱情，有超然世外之风。

酉塘先生有子曰尚贤，显祖父也，字彦父，号承塘，生而秀美，有玉山琼树之貌。稍长，举行端方，为文高古，学者咸称畏友。且尊贤重士，将里中才士悉延家中，加意造成，若帅机、饶仑、周献臣、曾如海、谢廷琼、谢廷讚之属皆受其赐，各登进士，为一代名流也。承塘先生尚义轻利，光风霁月，尝卜宅兆以妥先灵，建家塾以开继绪，捐万石以赈荒歉，出千金以修桥梁，时人慕仰，咸谓高风。

嘉靖二十九年八月十四日，显祖生，生而颖异不群，体玉立，眉目朗秀，见者皆异之，或啧啧曰：“汤氏宁馨儿！”五岁能嘱对，试之即应，无暇思，无难色。十三岁就督学公试，举书案为破，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督学奇之，補邑弟子员。

显祖博涉群书，尤勤于经史，精于古文词，庚午举于乡，年方弱冠耳。或赞之曰：“此儿汗血宝马也，可致千里，岂屈沉蹀躞康庄之徒也。”名益显，海内之人均以一见为幸。尝下弟，与沈君典俱客于郡丞龙宗武，时张居正之叔亦客焉，交相得也。万历丁丑，居正权势方炙，乃从容问其叔曰：“公车中有雄骏君子如晁、贾者乎？”答曰：“无逾于汤、沈两生者矣。”居正乃命诸郎因其叔延致两生，欲使之陪考其子，以张子名。乃授意汤、沈曰：“子其勉之，可居鼎甲。”独显祖谢曰：“从来可欣可羡可骇可愕之事，自曲士观之，甚奇，自达士观之，甚平，吾虽欲鼎甲，然若以才学而不达，命也，持觞赋诗，登山临水，亦足以慰生平而破岑寂，岂敢从处女子失身以得之，而违吾志也。”终弗往。后君典果与居正子嗣偕及弟。而显祖以是故，垂羽坎坷，至万历十一年居正已故，方以第三甲之末及进士第。是年，张四维与申时行二相之子亦举进士，二相欲令其子召显祖致门下，亦谢而弗往也。以是难居要津。明年，除南太常博士。下车则闭门寡言，摊书万卷，作蠹其中，每至丙夜，声琅琅不辍，颇为自得。家人笑之曰：“老博士何以书为？”显祖笑答：“吾读吾书不问博士与不博士也。”后朝右慕其才，将征为吏部郎，辞不就。稍迁南京礼部主事。

万历十八年，帝以星变，严责言官欺蔽，显祖遂上《论辅臣科臣疏》，危言朝政得失，语涉申时行等辈，神宗怒，谪徐闻典史。徐闻之士，知显祖才名久，至则摄衣冠错趾而迎，一聆其说，皆争北面承学焉。诸弟子执经问难靡虚日，户庭常满而难容。显祖乃谋于邑令熊君，择地之宽敞者，建讲堂一间，名“贵生书院”。日讲学其中，学子多受其赐，士风顿移。

稍迁遂昌知县，遂昌乃穷僻之地，囚盈监、虎为害。显祖乃放囚灭虎，劝学兴教，一县翕然称循吏。

万历二十六年，上书朝廷，投劾归。又明年大计，主论议黜之。李维贞为监司，力争曰：“此君高尚久矣，考法高人者不祥。”主计者曰：“正欲成其高耳。”竟削籍。

显祖长期屈沉下僚，上感官场腐败，下体民不聊生，加之爱女娇儿相继而亡，乃悟世事皆为情，至情乃救世之理。隐居玉茗堂，极人物之万途，攒古今之千变，纵横流漫而不纳于邪，诡谲浮夸而不离于正，著《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诸书，以寄情志。或传显祖谱四剧时，坐舆中谒客，得一奇句，则下舆索市廛秃笔，书片楮，粘贴舆顶盖，数步一书，而不知其劳也。

身益穷，而志意激昂，风骨遵劲，视天下事数着可了。所交李化龙、李三才、梅国祯之属皆通显有建树，独显祖蹭蹬穷老。所居玉茗堂，文史狼藉，宾朋杂坐，鸡埘豕圈，接迹庭户，然显祖常有自得之意。李三才开府淮上，念其穷，遣书迎之。显祖谢曰：“身与公等比肩事主，虽不才，老而为客，所不能也。”

显祖晚年洗荡情尘，销归空有，参悟佛道因缘，然要归泰州之学也。显祖尝言曰：“如明德先生者，时在吾心眼中矣，见以可上人之雄，听李白泉之杰，寻其吐属，如获美剑。”

里居二十余年，年六十余始丧其父母。既葬，病卒。生前自撰祭文，遗命用麻衣冠草履以殓，年六十六。 显祖有四子：长子曰士蘧，五岁能诵《二京》、《三都》，年二十三，客死白下。次曰大耆，才而佻，有父风。次开远，崇祯五年由举人为河南府推官，后官监军兵使，讨流贼死行间，《明史》有传。幼子季云，亦有文才。

赞曰：先生才高学博，气猛思沉。狷直上疏，继汲、郑之余绪，至情存心，传杜、柳之痴心，发愤著书，苦心孤诣，直可谓极才情之滔荡而禀于鸿裁，收古今之精英而熔以独至。且不论文学之才，即先生抗颜上疏为生民请命，正词拒诱为文人守节，自足千古矣。景慕其人，乃综邹迪光、过庭训、钱谦益、万斯同、蒋士铨诸先生所传，博观约取，谨所附益，以成此传也。

编辑｜魏庆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