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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鹏程:悼钱宾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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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2 16:37: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原文鏈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e07339010182m1.html


在台风来袭的惊恐中,获闻钱宾四先生下世的凶耗,震悼之情,实难言表。

钱先生治学,在我们这样的时代中,一直是个传奇。早先,他与王云五先生一样,为“自修成名”的典型。因为钱先生的正式学历,只不过是常州府中学堂的肄业生,未毕业便去教小学、教中学,然后以一中学教员,受聘为北平燕京、北京大学教席。其后浪迹南北,凡教书七十余年,著述亦七十余年。晚近报章或称之为“国学大师”。国学二字,含义不甚确定;但大师的称谓,想来是当之无愧了。民国以来的学术史上,能有先生撑撑场面,总算还不太寒碜。

先生的成名作,肇于《先秦诸子系年》。而奠立其学术规模者,应推《国史大纲》。晚期致力于朱子学较勤,自《朱子新学案》以后,多就理学申述历史文化要义,期于警世振俗。先后所著书数十种,几千万言,精勤浩博。现在的学者,根本不能望其项背。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由于钱先生天资过人。例如他注《公孙龙子》只花了七天,写《庄子纂笺》也只费了两个月,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钱先生给人的印象是苦学成名,他也从不炫耀自己的才华,其实如此捷才,可谓并世无两。

从纯学术立场说,钱先生的《先秦诸子系年》至今仍是讨论春秋战国史的最主要参考书。《国史大纲》则仍为最有价值的通史,对近数十年来国史专业研究具有典范意义,益人神思,启沃后学最大。《近三百年学术史》更是先生独辟的学域,继黄梨洲、全谢山之后,可谓无愧于先贤。许多资料与论题,也都是他发掘出来的。《朱子新学案》体大思精,亦为治宋明理学者所必备。除这几部大书之外,别有属于古地理、古代经学史考证的书如《史记地理考》等等。未勒成专书者,则辑为《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八大册。这些书,要说是今日治中国文史之学的重要参考资料,恐怕并不正确;比较恰当的说法是:不通读钱先生的书,根本就不可能进行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研究。

但钱先生的渊博,不只是天资超卓,恐怕代表了一个时代的风气。也就是说,在钱先生那个时代,某些人做学问,是以整个人投浸在整体历史文化关怀之中,对文化问题做总体的掌握,而非以学问为客观的材料,并以学科来限制自己。所以他不同于现代学术规格中某一科门的专家,其论述也不求符合学术市场上的规格。他以他雄浑的生命力以及对历史文化的热切关怀,随时可以对文化上任何一个问题深入钻研,热烈发言,但又不能以某事某问题囿限住他,因为他所关切的乃是整个文化的生命与出路。这样的人物,在清末民初极多,如康有为、章太炎、梁启超,甚至胡适、熊十力等都是。为学之途不一,然对文化之整体关怀则无二致。现在的学风,不容易再培养,也不易再容许或欣赏这样的学者了。

虽然如此,钱先生的历史文化总体关怀,毕竟也有其着力点,也有他的基本方向。故他治先秦诸子,治古史、古地理、宋明理学、近三百年学术史……却不致泛滥无归。这个着力点,其实便是诸子学。许多人认为他是个史学家。是的,论民国以来史学,无出钱先生右者。但他不是就史论史或考古证史的人,他是通过对历史的省察与讨论,来申述他从孔子、孟子、朱子那里学来的价值理想,并用这种价值来期许我们这个社会,探索中国文化的出路。此乃钱先生苦心孤诣之所在,也是他不易为人所理解的地方,因此钱先生根本是寂寞无助的。作为史学家的钱穆,人无异辞,都承认他的地位;但论到钱先生所信仰的文化理念时,争论就多了。

钱先生初成名时参与顾颉刚所主持的《古史辨》工作,但他对古史的态度实与顾颉刚迥异;在北大时期跟胡适、冯友兰等人治学之方法议论亦不相合:故钱先生虽属北大却又实非北大系统。后来南下香港,在港与唐君毅等合办新亚书院,情况自与北大不同。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态度他与唐先生当然是比较合契的,但在整个大环境中他们仍然是孤独的。当时于沧海横流之际,他们执着于文化教育,其识见之高迥,适足以造成其处境的艰难。在那个时代里,先生之孤寂应不难想见。等到新亚书院逐渐办出个规模以后,英国政府又横加干预,硬逼得钱先生离开新亚退来台湾。其中之辛酸恐怕难以尽述。而原先号称当代新儒家主要基地的新亚,人员内部也产生了分化。新儒家中,如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励先生,都与先生凶终隙末:牟先生不同意钱先生尊朱的观点,徐先生、张先生不同意钱先生对中国政治传统较具温情的讲法。争论的结果,钱先生当然益形孤独了。本来是风雨如晦,故嘤鸣以求友,不料在共同对抗时代的阵营里,却因策略及见解之不同而分道扬镳。在我们后学看来尚且觉得遗憾,先生本人必然更为感伤罢。

因此,从整个形势上看,钱先生虽有重名,虽戮力于文化、教育,但他本身便是时代错误的产物。他一生在对抗时代,在平衡他所认为的时代偏差。但他的主张在整个学界中却是孤独的,他治学的方法亦无嗣音。学界之外,对他更是钦其宝而莫名其器。此一形势钱先生不可能无所感,亦不可能没有一点伤痛。但我猜想他是不会在意的,因为“劳者自歌,非求倾听”。对钱先生而言,学习中国历史文化,谈论历史文化,即是他生命的本身。他晚年视力衰退之后,最后一本著作,名为《晚学盲言》,不就体现了这种意义吗?好学不倦,不知老之将至,且目虽盲而仍要言,这便是钱先生人格之可尊敬处。信道之笃、向学之诚以及传教之心,都是我们这一辈人所仰望的。

当然,钱先生之人格与风骨不仅表现于此。例如他不愿如高玉树先生那样占住公舍而主动搬入市尘,便显示了他对辞受之际自有分寸。去年我赴北大,主办纪念“五四”七十周年会议,期间曾在燕南园拜望了冯友兰先生。冯先生老耄失听,视力昏茫亦如钱先生。他对我们说,甚为想念钱先生,希望能读到先生的《晚学盲言》。返台后,我们几位朋友便向钱先生报告此事,并请先生寄示新著。钱先生只说老了,题了钱穆二字,上款缺。我想钱先生大概是对冯先生信执道守的态度有所保留吧。聊举此一事例,供世参悟。其余有关先生的道德文章,相信不会永远寂寞的。《中庸》所谓“君子之德,暗然而日彰”,中国文化如果还有未来,一定会有人重新倾听他的声音。

(一九九九年九月三日发表于《中央日报》)

书生备注:上周购得此书,周一早晨开读,先读两篇序言、一篇后记外加三篇正文,晚间进展尚可,读正文十三篇。我这本《多情怀酒伴》,乃台湾散文大家周志文主编“台湾学人散文丛书”之一,世纪出版集团二〇〇八年八月第一版。全书分为四辑:第一辑曰“含情”,共十四篇;第二辑曰“伫思”,共十一篇;第三辑曰“知人”,共十七篇;第四辑曰“论世”,共十九篇。这次未按目录一贯而下,而是随兴而读,昨日每辑各读数篇:第一辑有三篇,“吻”“爱”“夜话”;第二辑有三篇,“国王的大道”“知识的翅膀”“我的书房”;第三辑有八篇,“北海遗音”“童心入世”“高闱诗心”“欲枕髑髅问梦痕”“天下第一”“悼钱宾四先生”“张之淦先生事略”“德里达哀辞”;第四辑有两篇,“知识人往何处去”“知识人的反省”。书中所收文章,篇幅一般不长,当然也有例外,如第二辑之“论孤独”一文,长达五十余页,约占全书篇幅六分之一,准备留到最后再读。最近一年读过几部学记作品,如熊十力、汤用彤、蒙文通三部学记,书中收入同时或稍后之学者、弟子、亲朋之纪念、评述性文章,不少文章固然比较中和,也有一些参入太多个人情感元素。另外,对于传统派(姑且借用此名)之学者,后起之人由于学养不够深厚,难以契入前贤学术境界,因此不能给出中肯评价,往往只能隔靴搔痒,或肆无忌惮地批判(贬义),类似情况着实不少,余杰之于钱穆先生便是一例(包括李敖这位狂人,他也未能理解钱先生之学术境界、文化情怀)。关于钱穆先生,此前我只读过余英时先生之几篇文章(如《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犹记风吹水上鳞”“钱穆与新儒家”等),另外还有严耕望先生之文章(《治史三书》),不过余严两位都是钱先生之弟子。龚先生这一篇悼念文章,则可视为一位后学者之典范(相对于钱先生,龚先生自然是后学,但对书生这一代人来说,龚先生又是一前辈学者)。文中对钱先生及其重要著作之评述皆比较中肯,不过也有一些说法容易引起争议:如谓“《近三百年学术史》更是先生独辟的学域”,此可从成就上理解,若说开辟之功,尚有梁任公在(钱先生刻意与任公之书同名)。又如称钱先生学术“着力点其实便是诸子学”,恐怕学界也有不同看法。其实我对龚先生这一分析路数也非常认同,毕竟将钱先生视为单纯之史学家,实在只能道出钱先生学术人生之一端。不过是否以诸子学为着力点,我却持有不同看法。其实龚先生后面也说到:“但他不是就史论史或考古证史的人,他是通过对历史的省察与讨论,来申述他从孔子、孟子、朱子那里学来的价值理想,并用这种价值来期许我们这个社会,探索中国文化的出路。”孔子、孟子、朱子虽都被尊为“子”,却不必等同于“诸子”(即以四部而论,经学、子学不可混同)。当然,将孟子、朱子乃至孔子都视为百家之一,也是近代以来学术界之趋势(与此同时,经学地位下降,逐渐被子学与史学超越),但此趋势果真合乎情理?恐怕依然有待商榷,至少有待历史考验。其他不必多说,再说一条感受:我读龚先生此文时,看到龚先生对钱先生学术人生之论述,确实感喟不已。其实从某一角度看,钱先生与马先生之人生、学养比较神似。论述钱先生之文字,若挪来放在马先生身上,同样若合符契。不妨借用龚先生一段话,稍作改动,用来形容我心目中之马一浮先生:“对马先生而言,沉浸圣贤之学,如实践履义理,即是他生命的本身。好学不倦,读书明理,不易乎世,不成乎名,不知老之将至,这是马先生人格之可尊敬处。信道之笃、向学之诚以及传教之心,时人皆难望其项背。”龚先生最后说:“中国文化如果还有未来,一定会有人重新倾听他的声音。”于钱先生如此,于马先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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