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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檀作文:乌啼白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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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6 09:53: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浮生若梦,为欢几时?花月长亏,悲如之何!我辈情痴,每被情误。或生死相许,耳鬓厮磨;或天南地北,泪下成河。悱恻缠绵,摇情动魄;离愁别绪,骨蚀魂销。目成心悦,或含泪卜三生;好事多磨,终落花逐流水。处今日之落寞,思往昔之要眇,能无巨恸!长歌当哭,应有尽时;痛定思痛,又何能已?恍然一梦,觉蕉鹿镜花;幻化无常,悟电光火石。仆非雅人,不能为芙蓉出水之文;质又鄙陋,何敢望月照花林之情?然秋鸿有信,春梦无痕,若不志风花雪月无凭事,何以遣愁肠百结有涯生?
??吾与啼儿,萍水相识,相与相知,欢爱之日,自比逍遥地上仙,亦曾盟以三生,孰料有情人不成眷属,竟作东西南北流!昔人云至高至厚天地,至亲至疏夫妻,信矣夫!昔作蝴蝶比翼飞,今若路人避不及,寒暖谁相问?悲乐向谁陈?相思每摧肝肠碎,哽咽流泪不能言。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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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记当年年纪小,与君含泪卜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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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年十七入两江学堂,习经济社会之学,歌哭于斯,优游四载。余与啼儿亦相识于斯。啼儿晚余一年入学,平日相熟,然无深交。只知啼儿善笑,每人未至而笑先闻。又闻其体弱,是多愁多病身。余惯早起,每于园中遇之,点首一笑而已。相知相与,已是卒业前夕。甲戌夏月,余获京师大学堂国学门深造资格,将负笈北游。然其时实不忍去此故国,意殊怏怏。犹记六月廿六之日,余惆怅闲卧,闻呼门之声,起身看时,知是啼儿,云:知君将行,特来送别。遂邀至五台山一叙。五台山乃金陵名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五台山是其一也。梁武帝佞佛,简文帝又风雅,金陵风物多有六朝余韵,游学斯地,余每流连凭吊之。啼儿邀余会于此,盖深知余之性情也。
??啼儿羞赧,余亦内向,故诱以山有木兮之句。犹记啼儿云亦欲游学京师,盼余以为援。余诺之。又云:闻君才高,善为释梦之学。余得一梦,君能为我析之乎?余辞以才寡。啼儿云:梦关君与侬,君且为侬听之!余遂不得辞。啼儿云:梦君负囊将远行,侬于道旁相送君,目送君兮君不顾,隔大道兮唯君之背影。又云:三五日后,或无缘相见,侬之梦,望君记之!侬亦羞涩小儿女,本不能言,然今不相告,来日能再诉乎?余甚讶之,叹其机敏才情,心欲结欢而复坠坠,故言他而讳之,未稍假以辞色。啼儿乃央对坐至天明,余胆怯,力劝之回。来之际,流霞漫天。回之时,已灯火阑珊,不辨归路。余与啼儿踉跄而行,中隔尺许。至山脚林荫道,啼儿募地惊呼,紧挚吾之手而身颤不已。盖不期然撞一黑衣人耳。金陵苦热,夜间每多消暑散人,余习之以为常,啼儿忽见之,故惊吓至于斯。然若无此惊,余亦不得执伊之手也。执手时,觉温软柔腻,涔涔复涔涔矣。亦不知走过几时,于学堂门外又受一惊。或是一丐,卧于道旁,啼儿恍惚间脚触之,丐于梦中疾坐蹙呼,啼儿心惊更甚于丐,竟至娇躯一沉,再不能起。余连呼啼儿醒来,啼儿不能应。余不得已,乃拥伊入怀,觉酥软无骨,口鼻息弱而芳馥袭人。余送伊回,一夜不成眠。
??次之日,余央姊某前往探询,语余曰无恙,心乃稍宽。是夜又于书室遇之。余时好读书,每于书室消磨。余先至,啼儿稍后,坐余对面,互示以目,然不交一言。不多时,啼儿双颊晕红,抽身忽去。余疾追之,于楼下乃及。余问伊何故避之,伊嗔曰:君误我!君在侧,不能读书。又责余曰:君真轻薄子!昨之夜,抱侬何太紧耶!余笑曰:不忍弃君道旁耳。伊愈嗔,曰:谁个要汝怜!遂笑作一团。余伸手捉住,拥入怀中,伊不甚拒,唯痴笑而已。时学堂风纪甚严,女舍十时闭门。余送之楼下,洒泪相别。别之时,啼儿不笑不语,唯无言相偎。是夜着一袭百合衣裙,白底黄花,青春素雅。而其体香一如百合。
??余二人已坠情网矣。每相戏曰:梦为媒耶?丐为媒耶?余又问伊果有是梦乎?果受惊如是乎?啼儿笑而不答。卒业前之几日,付于耳鬓厮磨矣。啼儿亦淫于诗,尝以一小册示余,蝇头小楷,满纸唐宋人诗词。啼儿好后主、端己词,云后主词委婉得人心,端己则一无根之思乡人也。啼儿又喜读《浮生六记》,手录之。余复教之读《九歌》及六朝清商小乐府,啼儿亦嗜之。啼儿问予最喜何人诗,余曰好彭泽、香山一派,然于辞章独爱李太白,白之诗,又独爱《杨叛儿》,《叛儿》篇中,独爱一句“乌啼白门柳”。遂以为二人名,呼伊啼儿,自呼白门柳。啼儿嗔曰:君之用心,何不良也!意欲侬以泪洗面耶?余笑曰:善笑者必善哭!啼儿曰:未必!余复曰:君岂不知林黛玉、陈芸娘耶?啼儿乃喜,羞曰:甚勿比侬才女也!啼儿性颖悟,善歌小令,每唱二人之对答:“君歌呐~杨叛儿,妾劝呐~新丰酒,何许呐~最关人,乌啼呐~白门柳……”“侬是呐~绛珠草,君是呐~神瑛侍,终日呐~泪洗面,还君呐~相思意……”眼波流转,醉煞洞庭秋。
??七月朔,余省家,买舟西上。薄暮时分,啼儿相送于南浦,泪挂腮旁,莹莹夺目。余强颜欢笑,抚慰之。又以一月为期,相约会于金陵。乃忍心别之。汽笛声咽涡轮转,伤心江水泣别离。余于船头长望之,但见啼儿衣袖薄,又见秀发迎长风,似一株柳。余遂泪下不能已。
??八月初,余如期抵金陵。啼儿已候于江畔多时矣。执手相看,泪眼朦胧,哭罢还笑,笑罢还哭,似痴如醉,如醉似痴,司马青衫湿复湿矣。晦之日,余始舟车北上。盘桓金陵一月,终日谈诗论赋,探胜寻幽。亦学人家小儿女,赌茶喂饭不言羞。真欢快异常,浑不觉窗外流光把人抛。
??啼儿多愁,亦作态,每执吾手、目吾目曰:君若弃侬不独活!余指天以为誓。啼儿质弱,肌肤多痣,每言痣多命苦,恐不能相伴白头。余乃效唐明皇、杨贵妃七月七日长生殿故事,与啼儿相誓生生世世作夫妻。后又制一印,篆“三生”二字,每作书,余必钤之,啼儿答书,亦必署“生生世世”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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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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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与啼儿既已相知,遂为三载快游。余好读书,啼儿每为伴;余情痴,啼儿亦深于情。故相得胜于寻常儿女。尝共读元微之《遣悲怀》,为情所动,泣不能已,余好言宽慰之。益叹其情深,引为知己。啼儿又嗜金庸,最爱一段黄蓉郭靖初相识,每为余诵之,至叙三头蛟“头上长角”一节,必以手覆吾之额,声岔腰弯,笑倒余怀。啼儿性复黠,每戏余曰:柳郎爱书甚于侬,书可爱耶?侬可爱耶?请郎他日伴书眠!余笑曰:书虽可爱,须红袖添香始能读之。啼儿曰:侬为书童耶?为佐料耶?余应之曰:为余之女先生。复相视大笑。
??余与啼儿又为花木知己。余颇读《花镜》《群芳谱》,知草木习性;啼儿能辩异香,闭目可报花之名。啼儿或呼余探花郎,余戏答以窃香客。花之中,余最好白玉兰、虞美人,一取高洁,一取娇艳,啼儿因又戏余曰:柳郎好色!余对曰:啼儿德馨!盖伊素喜芙蕖、腊梅,取其香也。余二人又皆生长江南,受花木熏陶,由来久矣。故多花木之游。甲戌仲夏,曾携游苏、扬二州,遍访名园。于瘦西湖见芭蕉成林,盘桓一日不忍去,余遂折蕉叶一,啼儿负之踏歌行,笑曰:郎且呼侬蕉下客!于拙政园见紫薇烂漫,商略改昔人句为“紫薇花下吹笛到天明”。余又好泛舟,能操橹,于瘦西湖、沧浪亭皆作泛舟之游,啼儿不能,余戏之嫁河伯以为妇,劈手夺吾桨,弃水中。
??金陵钟山植物园、京西香山植物园,则一月数游之。钟山植物园有二月兰,非名贵之物,然仲春时开满山野,茎柔花香亦可怜。余每折柳枝,插二月兰以为冠,啼儿戴之,似花仙子。植物园南有紫霞湖,在钟山之腰,深不知底,盛夏临之,汗为之息。余与啼儿每于黄昏坐湖畔,有堕泪之语。园西为玄武湖,湖西南乃台城旧地,有风雨鸡鸣寺。日落后,余与啼儿每登颓垣,仰看北斗七星。又有清凉寺,极清幽,山墙青藤,雨后观之,似一幅泼墨山水。
??京都风物不及金陵,然香山植物园颇可观,花序四时,逗人流连。有曹雪芹故居,篱院薜门,余二人心仪之。啼儿善拾掇,尝置一桌布,每出游可席地坐卧,辅以果蔬酒食,甚惬意。又共读香艳小诗。饮花下酒,唱卷中辞,此白石之志也,余何人,竟得之。园内亦多浆果,五月樱桃,七月桑葚,十月山里红,余每攀岩上树,摘之以飨,啼儿乐不可支。又樱桃沟亦深幽,每见松鼠往来、鹊鸟呼朋。徜徉其侧,其乐也陶陶。
??余尝小住啼儿家。其家在湘西常德府,地近武陵桃花源,风物殊佳。其父母年迈,偏怜小女,及于余。其母每握余手而谈,托啼儿终身事。其大兄行贾,性豪奢,每劝余游历泰西,余不以为意,然惜其胸中一段英雄气。其姊亦赤心人。姊家院多湘妃竹,余结绳以为床,二人每闲卧消夏,学陶令自比羲皇以上人。门前又有石桌小凳,藏于香樟绿荫中,余画石桌为盘,与啼儿酣战五子棋。啼儿心细,余不能胜,每罚余沐发喂饭,余亦乐为之。又有小池一,啼儿于此择菜捣衣,余作伴,痴看伊水中影。
??余之家乃秋浦故地,李太白尝游之,作歌词十七篇,后虽默默,实别有洞天。余尝携啼儿归省。余为嫡孙,余之祖母见啼儿,喜极而泣。余母视之如己出。余之妹亦相与,每携手行。余乡有碧钗湖,方四十里,半种芙蕖,半为白水,余二人每作半日游。余乞小舟一粒,手自操之,啼儿立船头,袅袅娉娉,歌采莲曲。乱入花丛,清香拂面,不能辨南北东西,必至乌沉方始归耳。啼儿每折荷叶一顶戴于头,余以手拂之落,插芙蓉于髻以为簪。啼儿发乌,不甚厚,时梳盘头髻。后啼儿有诗赠予,云:盘头昔作插荷髻,今日发薄不胜梳。自碧钗湖归,途经白鹭林,啼儿脚跺地,厉声呼,万千白鹭惊起,遮天蔽日。啼儿笑折纤腰,余以臂揽之,乃不委地。村旁又有小河一,为山泉所汇,极清冽。河多小鱼。余每取十数罐头瓶,蒙以胶纸,镂一孔,盛以饭粒,置游鱼上水处,即置即取,半日可得一桶。当是时,余携罐头瓶,置取水中;啼儿持小红桶,坐桥下阴凉处。余或伴伊坐,水凉沁骨,复有游鱼嬉啄胫肤茸毛,痒不可耐。啼儿复爱于河中沐发,余为之沐,为之梳,伊唱曰:“昔日呐~张敞画蛾眉哑,今我呐~柳郎沐长发……”沐毕又于河畔晞之,枕首余怀,乱唱《九歌》:“晞女发兮阳之阿哑~,君谁须兮呐~云之际……”日弄斜晖,流光照影。乡人见之,呼为神仙。余笑曰:待我学成后,五湖泛轻舟!乃相誓终老斯地。
??余不能饮,每为人迫,必有寒热之疾。于长者席,又不能辞,啼儿每代为行觞。啼儿无周旋之才,酒德甚憨,亦为之苦。尝醉于某丈家,席间大呼:柳郎抱我!遗人话柄。后遂不复饮。犹记啼儿酣醉,沉沉睡余怀,目闭颊赤,酒香鼻息扑面来,又是一种撩人风致。余写啼儿诗,有句曰:剪水双瞳秋梦冷,胭脂微醉小桃红。啼儿目深睫细,秋波流转断人肠。而其醉态,余犹不能忘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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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消磨人憔悴,化骨为醢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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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事聚少离多,余二人亦不能免。甲戌秋月,余已萍寄京都,啼儿则身滞金陵,成越燕胡马之势。甫相知,旋相别,叵奈相思苦!啼儿游学京都旋又落空,不得已,投身天津府南开学堂。虽较金陵为近,然亦难得一聚,且旋聚旋别,不成欢也。
??余时在辽阳孙先生门下,先生学富五车,不怒自威,余又半道出家,学力不逮同游诸兄,自不敢稍稍懈怠。兼之阮囊羞涩,无以为车马之资,故不能越千里会佳人也。唯以梦为马,魂魄长相守。醒转又觉事成空,徒生咨嗟。仅书信往还诉衷肠而已。大抵一日一书,或至二三,无非道相思之苦,彼此劝加餐也。或一日不得书,心忧如焚,疑其病卧也。又或心绪陡恶,徇得啼儿书,必多愁苦语。古人云魂梦与君同,良有以也。偶或一聚,啼儿诉相思苦,必至泣不成声。
??余粗心,不能料理己身事,啼儿每隔三岔五寄衣帽鞋履。节气变更,必嘱余留意衣服饮食,至于再三。其闺中友尝语余曰:每过东西市,见各色衣物,啼儿必曰此合吾家柳儿身,此吾家柳儿必喜之,终不为自家思量。余言拙,然心中感激。益增相思情。
??每相聚前夕,余必辗转不能眠。或先知期,必往道旁候之。候之不见,惆怅彷徨,又疑其取别道,乃易地候之,又不见,复往前地候之。眼为之穿,颈为之断,心力为之竭。人未至,而余或已卧床矣。又于床听之,闻脚步声,心为之紧,惊坐起,疾开门视之,又不是,复颓卧,复又闻行走声,疾起视门……如此三番,啼儿至时,或已不能起。啼儿复体弱,尤不耐舟车。故偶得一聚,亦只相对病卧而已。
??乙亥秋月,啼儿自金陵千里来奔,余于北站迎之,见伊形销骨立不胜衣,心下黯然。又路拥车挤,息为之窒,至余舍,即瘫于床,双目紧闭,泪落如豆,已然不能语。唯执余之手而已,而力渐弱、手渐冷矣。余又见其眼波滚动无章,恐生意外,遂紧握伊之手,放声恸哭。幸皇天相佑,伊复醒转。当是时,真觉两世为人矣。
??丙子端月,复遇一难。时啼儿随余归省,思家心切,遂于开岁四日,至安庆埠头,欲溯江西上,取道津沙回常德府。然时航班不定,奔波一日,始得船票二,又皆散席,且有司告之未必如期。余二人于江畔候之,至于子夜,犹未见船影。时天寒地冻,朔风栗烈,人已困,腹又饥,乃图一邸店寄身,然左近皆已客满。夜又黑,地复生,不能远寻。遂复回江畔坐等。而风愈紧,裂肤刮骨,至于扯肠撕肝。啼儿不能支,泪涟如丝。余抱其足于怀以暖之,终无济于事。拂晓,遂疾乘渡船归。时烟锁冷江,初阳微白,一叶孤舟横陈,此景实平生未见也。然当是时岂有妙赏之心?归家已是巳时,啼儿掩面泣。自此茶饭不思,卧床半月余。遂落腰疾,久而不能愈。此皆情之所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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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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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儿尝问余:君与侬何如?余应声曰:当如芸娘沈三白!啼儿疾以手掩余口而不及。啼儿亦尝婉转曰:似余二人相得如斯,恐招天谴。一语成谶,言犹在耳。
?? 余与啼儿虽相得,亦相忌耳。盖余之性疏阔,伊之性细狭也。余一生行事,皆率性而为,每不拘小节,啼儿病之,终至弃我。
??余落拓为人,不治产业,每效陶令乞食,实不足以为人夫。又不喜整饬,伊则好修以为常,每责余,余不受。余尤不喜与俗物交,往还者,唯豫章褚枕石、保定张孝友二三人也。伊有学侣乡朋,余每不相与,乃责余草芥视伊。余又好讥弹人物,口齿轻薄,伊深以为病,力劝余,余不能改,乃斥余竖子,余自负,益不相能。
??余又有闺中知己数人,每谈诗论文意甚欢,伊不能释怀,竟或为之泣,余复衔之。余曾赠人香山诗: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风情一万重。伊知之,数诘余。余大言曰:此乃香山赠妓诗,不过逢场聊作戏耳。伊复诘曰:香山集中可有赠内诗?君之薄幸甚于香山耳!余词穷,亦恨其责人太甚。
??伊体弱,性亦复弱,每以父兄望余,余年少无知,实不堪托,伊愈失意。为我轻薄之故,乙亥年伊卧病金陵数月,余在京师,未能照顾。伊乃益叹所托非人。余无记性,相识三载,不能记其生辰。又不能逃夫子色难之讥,喜怒必形于色。伊谢公最小偏怜女,如何能受之?伊之怨怀,积淀久矣。日久遂生变故。
??伊在南开学堂,有小同乡一,为人美姿容,性复体贴,待伊甚厚。伊尝再三言及,劝余效之,余不能学,亦不以为意。孰料二人日久生情,余成局外矣!伊佳人,余本无福消受,况负伊实多。伊之弃我,亦情理之事耳。然见伊投人怀,余复嫉复悔,肝肠寸断,心灰欲死,几成废人矣。
??然余实不能忘情,伊亦然。或忆往日绸缪,又复相扰。伊时已与他人盟,既负我,誓不复负人,然情之所寄终在汉矣,实无异冰炭置于肠。每相见,唯痛哭而已。余复相怜,然亦恨其犹疑,全无心绪。
???余既失啼儿,不敢禀家中,亦无颜见父母,每假托词不归家。而家中终知之,皆为之伤。余之祖父本期余二人早完婚,不意闻此变故,大恸,伤元气,竟因此病殁。余之母寄余书,详其始末,云祖父卒之日,犹呼余二人名,命余母戒余善待啼儿。余捧书痛哭。
???余少时读郁达夫诗,于其“生死中年两不堪”最是感慨。时又读之,见诗前小序,有“新婚未几,病疟势危,斗室呻吟,百忧俱集。悲佳人之薄命,叹贫士之无能”语,始识其中滋味。达夫时年廿五,与余同,其与荃君相得,亦似余与啼儿,而亦未能终老矣。好物不坚,彩云易散,天地何不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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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潜还有闲情赋,不信斯人竟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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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柳既为斯文,人见之,乃问曰:实录乎?小说乎?其友代为之答曰:此君之《浮生六记》耳!特借无端之事,写胸中一段情怀也。白门柳许为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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