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儿

狂人

编按：一个多月没有更新，最近老有朋友很关心，问我是不是死掉了。乱讲啦~当然没有。为了解释为何一个月没动静，我可以列举学期末了学习紧张、在家过年应酬繁忙、博士返乡感慨传统沦丧、祖国未统一心理压力大 duang duang duang…等借口。算了，不扯淡了。

多年前看过郭德纲的一个专访：“郭老师，你平时的生活中是不是也这么幽默？”郭老师答：“人前疯疯颠颠，家里还这样儿，那人有毛病。”其中隐约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好多人的快乐，只是演给别人看的。

文|凯常

曾看见过四句话，据说是济颠和尚的临终一偈：

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倒西壁。于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蓝天碧。

济颠是国人非常熟悉的一位疯和尚，很讨老百姓的喜欢，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有种难得糊涂的精神气儿吧。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人还是非常小的时候，家里刚买的黑白电视，粗略算来该是九七、九八年的事儿吧。那黑白电视有12个频道，没有遥控器，只在显示器上一个旋钮。如今再淘出一个来，怕是许多95后都没见过的骨董了。

我清楚地记得7频道是开封电视台，晚上7点左右会放映一部关于济颠和尚的剧集。父母倒是不反对小孩子看电视，但一般也是大人看什么就跟着看什么。他们看的那些现代片儿，又多是我看不懂的。当然，心情好的时候，大人竟也能遂孩子的心意，于是一起看这济颠和尚。这种断断续续固然加强了心痒难耐，更可气的是令小孩子妄以为把握了电视的主动权，于是我每每提前调到7频道等电视开播。多半时间，都是等冗长的广告结束、剧集刚有开始的苗头，大人也忙完过来收复电视的控制权了。

后来又过了些年，黑白换成了破彩电，大人忙了起来无暇看电视，我下学之余便能够尽情看节目了。巧的是济颠和尚又重映，因此得以补齐前面的故事。我当时几乎是震惊地发现，原来整天嘻嘻哈哈、乐于助人的济颠，竟是以家破人亡、远走他乡开始的。对于孩童来讲，没有不恋家的。正是为此，由目睹他人遭遇产生的共情，令我觉得济颠的变故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不成想果真有一天是要远离了家，且一断再断。大概是因缘际遇，关于济颠和尚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这种了解并未使济颠的形象更加圆满，而是全部换了个人。因为孩童时对济颠的认识就是圆满完整的，虽则电视断断续续地看，闲暇时间却所在多有，对这形象念念不忘，便自动形塑了一个自得其乐、急公好义又谦逊善良的大和尚。平心而论，类似的形象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格，譬如孙猴子所谓“别人骂我，我也不恼，只作一个揖便是”，又或者座头市虽则身怀绝技，外表上却不过是个按摩为业、喜好赌博的市井之徒。我常以为，真正的完人即是谦逊且追求圆满，自处时慎独若缺，待人则且敬且诚，孙猴子是这样，座头市是这样，幼时心中的济颠和尚也是这样，那大概是一种童话的心境吧。

更多了解之后的济颠却打破了这种形象，我开始认识到济颠的欢欣好善并非天生如此，而整日的疯癫笑骂背后仿佛隐藏着家世破碎的隐痛，济颠不再是那个生活在童话之中的圆满了，他跟我一样，也是这苦乐世界中的修行人。他虽然帮助人，自己却未必像尼采的太阳一般只是给予，他也会有自己的悲观味，假痴作狂也并非本色，而是一种淋漓的自我释放罢了。

这样一个和尚，临终一偈还能够作“水连天碧”之想，真乃是老而弥坚的究极境了。他反求诸己，自思一生，并未因羞耻心而藏掖，对东壁打倒西壁的遭遇能够坦然处之，于是狼藉一生里竟也透出几分光明磊落了。

生活中的磨难多有不近人情，还有些假想的难堪，更是为吾辈所不愿直面。记得当年有一时对电影产生兴趣，看到某本书里一位导演说：干这一行有时要学会放弃一些原则……更中肯地讲，就是得忘记自己有原则。我心里是很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的，总觉得那些电影既透出了那样的真实与光辉，其诞生的过程即使不同样光辉，至少也当是充满正直而高尚的劳动的。我永远不能接受的，是创造这一事件本身也得充满着苟且与无奈。这大概是一种偏狭的精神洁癖，我看到许多前人也是因这偏狭最终碌碌无为、黯然退场。

我不知道是否对碌碌无为的恐惧，加重了我对孙猴子、座头市们的崇敬。能屈能伸才叫大丈夫，但这屈伸之间，又如何界定自身的光明磊落呢？因为此，我敬佩济颠能够在六十年来狼藉后尚能佐水连天碧之想。

生活与戏另一势同天壤的区别，就是生活要吃喝拉撒，要在日复一日中看到方向和讯号。多数人以为自己在往前走，实际上不过是生命与他本人做反向运动，自己则永远钉在原处。不安与诱惑，又时常考验着心地，衡量着追求，这些并非盖棺论定式的教条，却是要求我们每个人在践行时就得有自我认可的勇气。

生活是生长在龌龊腌臜中的史诗，自己要做的，则远远超过“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编辑｜魏庆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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