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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彭钟书:十多年来 我没有问过母亲 如何从一个妻子长成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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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7 17:17: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文|彭锺书

儿子满月后,我常抱着儿子到奶奶那儿闲聊。看见儿子裆部夹着尿不湿,两只脚散漫的搭在我的腿上。奶奶说,我像这么大时,被我妈包得严严实实的,裆部夹了尿布,两手包在单子里,两只脚也被缠住,拉得笔直,像一棵玉米棒子。

外公育有三女两男,从大到小依次是大姨、母亲、三姨、大舅、幺舅。外公家以前是地主,有那年代极少的两层阁楼,土地广,还有大片的山林。老人家重男轻女,不允许三个女儿上学念书,大舅恃宠过度,念书还需要大姨或母亲背着去。有时候三姊妹去学校偷偷听课,外公知道了总是乱棍打回。
我没听父母谈过他们的婚事,只知道爸爸很早就出门谋生,后来割漆收漆路过外公家,偶然相遇,便自己备了提亲的物事娶了母亲回来。父亲不善农作,没外出挣钱时在家总爱偷懒睡觉。幼年的许多记忆早已湮没无闻,脑海中依稀能回想起来的,就是母亲下地干活到日上三竿,依然不见父亲来帮忙,便火急火燎回家来掀开被子,把父亲从床上拖下地来。
我读小学四年级时,父亲犯事几年不敢回家,家里一时间失去了经济来源。不再有新衣服穿,也没有玩具可玩、小吃可吃了。而外公家开着商铺,每次去,外婆总是塞给我酸奶或者零食,外婆仿佛成为我小小童心里的庇荫与慈悲的化身。所以每次调皮被妈妈打,我就吼着要去外婆家,就仿佛家里是苍白的,到了外婆家,才有了色彩。一次我被妈妈打得急了,一溜烟顺着老家旁边的石板路往外婆家方向跑,妈妈又是生气又是懊悔的在后面追,追了二里地才把我追上,母子俩在光石板上趴着,哭成一片。
那时候正赶上老家的煤窑兴盛,母亲和村里的留守妇女进山砍木头卖给煤窑,或者在煤窑上装煤车,后来又种菜卖给外地来挖煤的工人。初春时折耳根还没发芽,我和母亲就背着背篓,提着锄头进山,找到折耳根隔年的枯叶,就顺着挖出折耳根的嫩根。挖满背篓后回家洗净,嫩的捆把儿去卖,老的种到地里。但靠卖菜打零工挣不多钱,家里始终不宽裕。逢年过节每家每户置办年货,买烟置酒、称面封糖,只有我们家一直是极简单,常常是大孃家来拜年的酒,就提了去大舅家,幺孃家提来的糖,又转而提去大姨家,如此这般甲的给乙,乙的给丁,丁的又给甲,自己家里什么也留不下。那时候最巴不得快过年了杀年猪,新割下的半肥半瘦的肉片成薄片,母亲就着糟辣椒和姜蒜翻炒出锅,肉嫩而鲜辣。还有油辣后花椒姜蒜爆香加水,涮才打成片儿的新鲜猪血,长大后,再也没能吃到过那种味道。
也许正是母亲那时候常在煤窑做零工需要我做饭送饭的缘故吧,我炒菜无师自通,竟比母亲的手艺还要好些。我还记得菜地里的番茄还不曾红,其他的蔬菜已反复吃腻或不曾熟时,我和妈妈常摘了青番茄切成厚片就着青椒和腊肉炒了吃,在咬一段煤火上烧糊的干辣子下饭,那种生猛的滋味至今想来,依然又苦涩又温暖。

吴君如与任达华主演的《岁月神偷》里,吴君如常说:“鞋字半边难,鞋字也半边佳啊,一步难,一步佳。”可惜母亲走完了难的那一步,却没能享受到佳的那一步。
父亲在外多年,已有了外遇,回来没多久,就悄悄去离了婚,怕影响我学业,一直瞒着我上了大学才告诉我。我去河南读书后,母亲孤身一人住在老家的土墙房里,有时午夜人静,村里的流氓去敲门,吓得母亲一夜无眠。也许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来河南后,连续几年过年我都不愿回家。读大二时,老家的房子被洪水冲垮,母亲只得到城里谋生。认识我现在的后爸后,母亲不知道是顾虑我还是只是想我了,竟坐火车去河南看我。我记得有次古吹台古琴雅集,我们一群同学骑着单车,我带着母亲,穿过开封的大街小巷。那晚的月空灵如水,古琴如清风拂过,哎!时光停在那一刻多好。
那段日子,母亲常常以泪洗面,我已无法安心上学。母亲因为不会说普通话,也没能在开封找到工作,最后只好不了了之。母亲回贵州改嫁了,生了弟弟明灯,而我的学业也就此荒废。我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又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许多事一言难尽,也许就是各人的命数如此吧,就像萧红,就像张爱玲。
12年,我带着一身债务和一千多本书,找了物流,做了火车回到贵州。安顿好后,我带着相机徒步走回老家,老家的土墙房已坍塌殆尽,四围的竹林围着废墟,说不尽的荒凉凄楚。我想起我写的《老屋》:


他说:把泪水咽下去
让阳光照耀你的身体
他说:盖好被子
别让冬天有机可乘
他说:这些事
别告诉任何人

我盖好被子 仿佛又回到
父亲和母亲结婚的大床
深藏着母亲的初夜的红帐
如今已变得静脉般暗红
那时的贺匾 那时父亲
漆画的桌椅 就在我身边

我能感到
那面石灰剥落
的墙壁上母亲的哭声
菜刀不再锋利
窗台上的灰尘
足以把照片淹没

我起床 对着镜子
看见十多年来母亲脱落的长发
已结成粗重的绳索
把这栋老屋和一个曾经的男人
紧紧地捆在她的头顶

我从油漆的反光里看见母亲
抚摸着那只银镯和她婚夜的红烛
十多年来 我没有问过母亲
如何从一个妻子成长成一个女人
我顾盼着老梨树顶的群星
母亲却翘首在竹林下的路津
年猪的血染红雪地
像被推到的红烛泼洒的泪水

我挣扎着起身 才想起
老屋已经荒废
我孤独地站在废瓦之上
父亲不在这里 母亲不在这里
只有我枉然地 想把电灯变回油灯


萨义德说:“每个家庭都在创造其父母子女,给每人一个故事,一种性格,一个命运,甚至一种语言。”这么多年了,母亲提起外公、提起父亲,依然充满恨意,依然会禁不住流泪。也许父母不离婚,我就不会退学,母亲也会是另一种命运,这其中的变数,谁也说不清楚。


听奶奶诉说着往事,我怀里的儿子又睡着了。


2016年9月23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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