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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记忆:江西——仁爱助学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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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 09:23: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文|魏庆彬



如果没有用自己的脚去丈量过,用自己的心去接近过,你无法知道这个国家的辽阔、伟大与苦难。——吴晓波



学过语言的人都知道,名词往往并不意味着实物,即所谓的“名不副实”。同样的一个词,有人感受深刻,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可能只是个概念。比如“爸爸”“妈妈”,我们一般认为是指两个人,而在别的人那里,可能仅仅只是个名词。这个例子有点突兀是吧?不着急,听我慢慢讲。


我今年27岁,在我27岁之前,“江西”两个字对我来说,就仅仅是一个名词,我对它毫无感觉,即便我记忆了好多有关江西的信息,但都是最近才意识到与江西有关。回忆起来,在我27岁之前,印象中的江西,恐怕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

我一直很自负自己记诵古文的能力,记忆高峰期时能用一个小时把《滕王阁序》全文背诵,而且至今不忘;因为我不能歌不善舞,这也是我常用的才艺展示——绣口一吐,半个盛唐,往往技惊四座。然而,却直到今年我才意识到:平时张口就来的“豫章故郡”指的是哪儿。

除了这个,我还能熟诵好多的古诗,从“不识庐山真面目”到“飞流直下三千尺”到“一生好入名山游”,无不在胸中烂熟。但也是一样,即便我想到庐山,背诵这些诗,也只是点到为止。除了地理考试,我都不会想起来它与江西有关。可想而知,那时的“江西”对我而言只是个名词,因为除了在口头炫耀博学外,这地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刘兆亮有一篇文章叫《青岛啊青岛》,他描述了这样一种心态:当哪个城市有你的朋友或者亲人时,你会觉得这个城市你非常熟悉。这一年里,我越来越以为他说得有道理。


我于今年3月8日加入北京仁爱慈善基金会,到了5月份,基金会启动了一个助学项目。依照惯例,在进行资助之前,我们志愿者要到当地进行家访。


我是个懒散惯了的人,还往往把自己的冷漠当淡定,我对助学什么并不感兴趣,也没有报名参加。同行的志愿者打电话给我时,是一天晚上,我刚写完一幅字,自我感觉良好。或许当时状态比较好,或许想出去散散心,“说走就走”吧——于是,我答应了。当时我压根没有去想:这一念之转,会给我带来什么。

我这人有一点好,一般说来,答应过的事我轻易不会食言。(后来我发现这未必算什么好)起先我想的十分简单:待组织者安排好了,就跟着大部队走,什么心也不操,逛一圈拉倒。概而言之:抽身事外,不负责任。然而,剧情不是这样发展的。


我们志愿者成分比较复杂,笼统的说,就是工农商学兵都有。大家平日里都有工作,而我是学生,虽说并不很闲,但时间可以自由调节。于是,在同伴的邀请下,我成为了整体方案的策划人。后来策划得一塌糊涂,我从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读书与做事之间的落差,执行过程中多有教训,没有经验——不足为外人道也。


总而言之,经过大家的协助,我们总算踏上了江西之行。


第一次坐卧铺车,那趟夜车在奔波了十几个小时后,次日早上8点,我和同伴们出现在吉安火车站。和所有的地级市的火车站长得一样,无非两个“吉安”大字很醒目,其他也没什么特殊,我甚至没有出门在外的感觉。于是出站,坐公交。

出门在外,最应该坐公交车,因为车上多是当地人,你能很快地体会当地的民风。当然,也能很快会让你意识到自己是外地人。我不辨东西南北,任凭公交车左转右转。终于,车似乎远离了火车站的嘈杂区域,驶上了一座漫长的桥,两边的水面很开阔,远处水面似乎还有个小岛——水中的小洲叫“汀”——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向同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河”,她还没回应,旁边一大嫂回头望着我,带一张科普的脸,缓缓吐出两个字——“赣江”。


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赣江边的一所学校。当天晚上,在学校的安排下,我见到了我们将要资助孩子。当时是下午6点半,孩子们陆续走进教室,我正在那里调视频设备。他们有几个穿着蓝色的校服,我仿佛看到中学时的自己,居然觉得他们穿着很好看,而我当年最讨厌校服了。他们脸上,并没有我所见到城里孩子鬼精灵般的早慧模样。我越发肯定我们的所谓家访,根本不是什么调查,更多的是让我们与孩子有接触,好让彼此感觉到:这些人是值得你信任的。

作为资深的临时策划人,我代表助学小组向孩子们介绍了基金会是做什么的,介绍了基金会开展的救灾、奉粥等公益项目,当然重点讲的还是助学。这种类似宣讲会的东西,其实很难讲出彩,我试图发挥师范生的特长,以免显得过于正式和官方,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然而,由于要尽量避免一些词汇,我讲得并不十分坦然。


仁爱助学有一标准“助孤不助贫”,我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孩子——他们中多数不是单亲就是孤儿。我们志愿者在去吉安之前,让基金会的人做了培训,好了解如何与这些孩子打交道。我们一定要避免一些敏感的词语,甚至自以为是的想像:他们一个个都很脆弱,不要与他们提任何关于家庭的事;或者他们特别孤僻,不愿意与任何人打交道。

事实上,当我在讲台想努力讲出彩时,发现孩子们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复杂。他们的状态只是简单的听从学校的安排,然后很认真的听一个高年级的大哥哥讲课。当他们向我开起玩笑问我“你才多大啊”时,我已意识到:他们没有我们所想像的那么脆弱,也没有那么不易接近。好多担忧,只是我们自己人想多了。


在台上讲完后,我问他们有记住了什么,一个孩子大声说:“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成就别人就是成就自己”。我知道,这句话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个概念,不过我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让我们明白的。


次日,我们志愿者分成了四个小组,分赴这几个县城——万安县、遂川县、吉州区、吉安县,到不同的孩子家例行家访。我又从宣讲人变身组长,和其他4个志愿者一起到了万安。

在这个首次听说且来到的地方,我们只好让当地人为我们向导。给我们带路的就是我们将要家访的一个女孩子,她的网名叫“小呆”,我这里也这么称呼她吧。“小呆”这个名字,是名不副实的典型,小姑娘非常机灵,她对万安县的复杂地形了如指掌。如果没有她的带领,单靠百度或高德的话,我们一定会对高科技非常失望。


我们去的第一站,是韶口乡的一个村庄。到达这个地方,需要先在吉安坐上去万安县的车,但是我们需要在高陂(小呆发音作bi)下车,然后转车到韶口,到达韶口后,并没有班车直接到目的地,我们包了一辆车方才到达。是不是这些地名已足够让你头晕了,对吧?这还不算,班车并不多且不准点。小呆说她有时也只好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不过,今天是假期,车会多一些。这种不知道结果的等待恐怕最让人心力交瘁了,走过了第一家,我当时心中的念头就是这样:没有走过同样的路,别人所走过的路,我们永远是无法体会的。“我能理解你”——多数时候只是说说罢了。


小呆的家在罗塘乡,如中国大部分地方一样,乡与乡之间是不通车的。我们要先折回韶口乡,再折回高陂,然后在高陂才能坐上去罗塘的车,好在这次比较顺利,我们没有等很久。小呆家也在乡下,但并不很偏僻,就在村里车站的下路口。在她家呆过之后,已是下午三点了,我们准备返程,就与她分开了。这一路上,她与我们接触最多,大家与她聊天也很多。我因为惦记整体家访的安排,并没有和她聊很多,真心想自己只是一个组员,不必想很多事,单就跟她聊天就好了。


次日,我们去第三站,那是沙坪镇下面的一个村。我们先返回万安县,坐万安到赣州的班车,这段路程非常远,而且是山路。这座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们足足绕山行驶了近两个小时。手机地图显示出路线,没有段是直的,想起“这里的山路十八弯”。我的一个同伴从一到山路就开始晕车,直到下车才缓过劲来。大家下车步行没几步,就见到我们要找的那个小男孩迎过来,带我们走进了他们村口。

这个村子很干净,路面也干净,路两边是水田,视野很开阔。平时在城里举头不见明月,到了这里心情好多。“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恰如此地的感觉。小男孩子家里只有爷爷奶奶,我们与两位老人家简单聊聊,然后又在周边走了一圈。这个村庄三面都是山,只有班车驶向着赣州的方向茫茫无际,不知道远处是什么。


最后一站结束,我们在等候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坐上了返程的班车。万安县小组家访结束,可以认为,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路上了。他们上学回家的路没有一段是顺利的,既远又曲折、班车又没准点,当然这不是此行让我印象最深的。给我印象最深的仍是他们每个人的故事,有如山路般曲折、有如班车般无常,有文人在这里的话,必定是创作的好素材,然而,我没心情把这些当故事讲。你要感兴趣的话,我们再找机会。



离开万安县,我记下了好多新鲜的地名:涧田、弹前、畔塘……还有那蜿蜒的山路、清爽的空气、优美的风景,当然,还有生活的艰难。我们这一次,共确定下31名受助的孩子,在他们读书期间,为他们提供部分生活补助,直到他们毕业。同时,依照惯例,我们志愿者要与他们保持邮件联系。因为我参与了助学的全程,又与孩子们接触最多,所以又变成了后期工作的带动人。

每星期有几天,我以读助学申请材料为定课,看到众多有关江西的人和事,或许受其影响,回想我27岁以前的人生,一种冥冥之感越发强烈。以下所说的这些事情,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我刻意发掘,但却是真实发生了。


2010年,我做《王学末流与明末实学》的本科毕业论文,读《明儒学案》,从此王阳明成了我特别熟悉的人物,但我从未去想过,江西是王阳明当年建功立业的地方;而我在论文中反复提到的“江右王门”,直到今天才反应过来:所谓“江右”,指的是江西。

2013年,我做《阮刻〈十三经注疏〉版本流传考》,那是我最得意的一篇文章,阮刻《十三经注疏》也是我最常用的工具书,我对阮刻《十三经注疏》的版本如数家珍,我知道它的初刻本是嘉庆二十年的南昌府刻本。从开始做到完成,我对南昌两个字非常熟悉,但从未想到过江西,所谓“视而不见”。

2014年,也就是今年,我协助朋友作古籍整理,本来只是为了应付作业,于是让朋友帮我随手找了一个元刻本,是元代人的文集——《筠溪牧潜集》。我已经整理了两个月,却在前几天才想起它的作者是一个出家人,名作释圆至,江西高安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变得对与江西有关的东西特别敏感,而且记忆深刻。除了早年的记忆:比如“庐陵欧阳修也”,比如《临川先生文集》,比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我还记住了一些新信息:比如一个国学大师龚鹏程祖籍是吉安,比如我哥们结婚娶了一个九江人,我还惊奇地发现——经常给我理发的小伙子居然是上饶人。


我的专业是传统训诂学,注重考据和征实,不信什么宿命,认为多数异像都是人们的过度联想。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步行到学校旁边的一条路上,路旁边的那栋写字楼,就是我们早先进行助学培训的地方。我突然发现,这条路的名字叫做“万安路”,而在去吉安之前,我根本没注意过。

有一阵子我与导师聊学术,说我来到这个学校读书,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他那时微微笑了,说一句似乎很宿命的话:

“没什么啊,说明这个学校的气场与你比较契合。”

他是江西德兴人。


2014年12月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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