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日微信间流传一则新故事,一个上海女孩随江西男友到男家过年,未曾想被一顿年夜饭吓傻,感觉农村比她相像的“差一百倍”。于是连夜联系父母,上海那边开车六小时来接,江西这边男友借车送出村子,感觉像是解救被拐卖妇女儿童去见二十年未见过的父母似的。网上舆论也是泾渭分明,指斥的有,赞同的有,两极化现象,也恰好说明了今日中国城乡血淋淋活生生被撕裂绞杀的残酷现实。 此事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就是女孩哪怕绝食不吃,也忍耐到大年初三,三天的穷年过完,她再毫无顾忌地离开,从此各走各路;最不合理的处理方式就是女孩做的那种方式,连夜逃离。她这么一走,男孩家这个年恐怕掉进冰窟窿心塞的无法过了。 但我完全理解女孩的做法,也不会说任何半句她做的不对的话儿。是的,她看到的一切,确实是她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的。对于她来说早一分钟离开,就早一分钟解脱。在那种极度厌恶难以忍受的环境中,多呆一分钟,可能就多一分钟的痛苦甚至崩溃。至少她是这么感觉的。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家,甘肃漳县马泉乡紫石村漆家山,至今不通公路、靠天吃饭的小山村,比上海女孩看到的江西农村还要差得多得多的地方。 先说回家的路,我回一次老家,那可真是不容易。因为无论坐火车到陇西下车,还是乘飞机到兰州,都需要坐汽车到漳县,到了县城再坐车到九眼泉公路旁下了车,还得进山沟走一段后爬坡度在70度以上的陡峭山路,萦回曲折,羊肠翻转,大概要两个来小时,这段山路恐怕像这位上海女孩,就已经会半道折返了。现在主要的交通工具是摩托车,农村人的命既不值钱,老天也不愿意收,所以经常车翻人伤,爬起来推着车再走也就是了。
老家种的是旱地,全靠老天,收成难保。多是陡峭山地,现代化耕作工具,一无所用,仍是牛耕、马驮、人背,全手工操作。2001年村里通了电,才有了电视,安装了磨面机。而吃水至今仍是泉水,村西李家泉井水甘洌,稍显干净;东边大庄里泉水稍硬,水也稍减。但人畜共用,洗衣同使,虽有区别,极不卫生。城市女孩看了,大概也就不愿意喝了。
再说吃饭,我看上海女孩发的男友家的菜,可能灯光太暗,看起来色品极差,难以下咽,旁边的筷子七长八短,显然不是一次购买的。在我老家现在过年时的光景,比以前强不少,也无非是白菜、萝卜、蕨菜(不勤苦人家还没有)、洋芋、粉条(洋芋粉自制)是主要的,猪肉并不能放开来吃,买点豆腐、鱼肉、辣椒、笳子之类,就已经是讲究人家了。买几扎啤酒、几条兰州牌低价位香烟、几瓶劣质白酒,就到顶端了。即便如此,农村人炒菜,也无法同城里人比,煮熟为主,调料有限,色香味之类的要求,显然是谈不上的。江西这桌菜,够好的了。 所以,我想这个江西男友的家中,已经竭尽了他家的所有家当和储备,做到了他家最最顶级的珍馐了。然而,在上海女孩看来,竟是如此的不堪! 就住宿条件来说,老家山中风大,即便夏天,晚上不盖被子,也会感冒。冬天屋子透着西北风,热炕烫的屁股发疼,而脑袋肩膀冻得生冰,我现在冬天回家,已经很难适应冬日的寒冻。上厕所是最难堪的事儿,厕所就是蓄粪池,夏天苍蝇蚊子乱飞,你在地上蹲着,猪在旁边吊着哈啦子哼哼等着,让你根本无心情出恭,有时候小孩子会被猪给拱倒,呜哇乱叫。尤其晚上起夜,那就更无法说了。至于洗澡,更谈不上。这些,恐怕城市女孩也是无法接受的。 至于文化生活与医疗条件,其本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一无所有。
因此今日农村,就我老家而言,真是不知秦汉,何谈魏晋,父老乡亲基本上如山野禾草,自生自灭,他们的苦难与艰辛,非常人所能理解,如果不是像我这样落地生根在那里,很难会喜欢那里的山山水水,现在农村的孩子都在城市打工,他们恨自己的故土甚至恨自己的父母,山区农村已经与城市成为遥远而不相干的另一个荒野世界。无论生活还人心,都是。 我的父母和弟弟一家还在老家,百样生活,经常窘困,无论公私,我不得不经常厚着脸皮求县上的朋友们帮忙,四邻八亲,总以为我是一个天子脚下的大人物,整天与主席和总理在一起吃饭议事,缺钱看病,起屋解纷,也会常常给我打电话,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其实我连自己也救不起,时时处在焦虑不安之中。我最近在写《漆家山50年村史》,我只有一支秃笔,为我衰微不振残垣断壁的故乡写一曲挽歌而已! 我常常说北京的王府井和上海的外滩,不是今天典型意义上的中国,而我的老家漆家山这样贫穷而不为人知的小山村,才是今日真正的中国。我们总提倡汉唐盛世,但唐代气象宏阔,是因为西部不穷,什么时候中国的西部与农村人过上象样的生活,那时才能说中国真正的强大与富足。西部贫,中国贫;农村穷,中国穷。 谓我不信,且俟明日!
|